在數裡之外,臉色更加蒼白的李典把夏侯惇丟到地上,後者發出哼的一聲。
“現在知道痛了?”李典齜牙咧嘴地坐下來,“差點就來不及救你……咳咳……要是你把命送了,我都沒法回去跟丞相交待!”
“謝謝。”少了一隻左臂,身上多出幾個巨大的流血不止的創口,左腳也少了一大塊,夏侯惇卻還是沒什麼表情的樣子。
“還好……你這左半截身子,當年就被呂布斬斷了……一直用的……秘術義肢。”李典一邊撿起剛剛從夏侯惇左肩掉下的碎片端詳,一邊咳嗽,“不然今天你怕是連命都沒了。”
“我不怕。”
“我怕啊元讓!咳咳咳!”李典又狠狠地咳嗽起來,嘴角沁出血絲,“該死,關羽這一刀……真夠勁啊……我不會和當年的奉孝一樣,今後就要一直要死不活……咳着血,過日子吧?”
“你是外傷。”夏侯惇提醒。
“嗯,奉孝那是絕症,我還有救……我懂,我懂。”李典說着回過頭望,“不過……咳咳,關羽和你打那麼久,也該……元氣大傷吧?連我這重傷員都能,從他手下,搶人……咳……如果,馬上給曹仁將軍發信……”
“不行。”夏侯惇回答,“關羽沒全力。”
“啥?他……咳咳咳!他放水?!”
“你出手時,他放慢了。”
“……這傢伙是什麼怪物啊!”
“子孝也累,來了打不過。”夏侯惇說,“我們撤。”
“這句話我愛聽……咳咳,看來還是回去稟報丞相,讓他定奪……咳咳,反正這次作戰,奪取荊襄是主題,劉備,咳咳,是附帶。”李典問道,“如果……咳咳咳!不是關羽,其他什麼敵人來,你能擋住吧?”
“能。”
“那就好。”李典露出一個古怪笑容,“那在我們的人,找到……咳,我們之前,就拜託你了。”
說完,他張嘴噴出一大口血,乾淨利落地暈了過去。
在地圖上標註爲“夏口”的地點,按照劉氏老家人敬伯的說法,是離江夏最近的通往江東的港口……應該是個港口。
劉備站在寬闊的碼頭邊上,探頭往下看,手裡還緊緊攥着旁邊的一根纜繩。儘管如此,他的小腿肚依然有點打顫,心裡狂喊:“這到底是什麼港口啊?!”
碼頭之外,理論上應該是激流奔騰、波瀾壯闊的長江,眼前卻被一望無際,看不到邊緣的白色霧靄代替,不管是從近往遠看還是從上往下看,都只能看到翻騰的霧氣,隱隱能聽到霧氣下傳來轟隆隆的咆哮奔流之聲,連腳下的木板也在微微震動,真不知道這雲霧之下到底隱藏着怎樣的景象。
“這哪兒是長江,這根本是峨眉山頂的雲海嘛……”劉備嘀咕,“這座碼頭到底怎麼修起來的?”
“聽父親說過,當年高祖率軍強渡長江天險,是他一生征戰中最大的冒險,當時西楚霸王項羽雖然戰死,但他的部下依然在江東準備捲土重來,”劉琮顯然也被眼前的壯麗雲海打動,臉上沒有了那種頑劣的表情,“如果那時沒有徵服江東,也就沒有大漢的四百年天下……”
“今天,我們又要過江了。”劉備接口,“劉琮,如果江東孫氏同意的話,我會暫時把你留在那邊,這樣比較安全。”
“我纔不要!”劉琮大聲說,“我要和叔父你一起戰鬥,給父親報仇,給哥哥報仇!我要打到洛陽去,砍掉那個曹操的頭!”
中二少年真不好對付啊……劉備想了想自己在原時空當家教時是怎麼對付那些小鬼的,然後伸手拍拍劉琮的頭,語氣變得嚴肅起來:“我不是要你躲在江東,而是要給你一個艱鉅的任務。”
這一招果然見效,劉琮馬上來了精神:“叔父大人請吩咐!”
“江夏陷落後,天下漢室宗親,除了在洛陽被控制的天子之外,就只剩下你我叔侄二人,再加遠在益州的劉璋劉季玉。”劉備斟酌着說,“叔父我名聲在外,曹操欲得我而甘心,所以我就算躲也是躲不了的,只能和他作戰到底,而劉季玉那邊也一樣,他是堂堂益州牧,曹操不會放過他……只有你,賢侄,尚未引起他的注意。”
“所以呢?”劉琮臉都漲紅了。
“你必須活下來,不管我或者劉季玉怎麼樣了,你都必須活下來,你是漢家血脈的最後希望,只要你不死,曹操就不能贏得最後的勝利,大漢——就始終有希望重頭再來!”劉備大聲地說,“所以你明白了嗎?你留在江東,就是我們的最後一着伏兵,最後一張王牌!”
劉琮也跟着揮舞拳頭:“明白了,叔父!我無論怎樣也會活下來!”
看着劉琮昂首挺胸走回敬伯那邊,劉備總算舒了口氣。剛纔那番話有一小半是真的,但更大的原因是,自己可沒自信帶着一箇中二小拖油瓶到處跑,戰場上刀劍無眼,雖然關二爺武力超羣,但要同時保護十幾個人應該難度也不小,這小胖子萬一出了什麼問題,恐怕半夜就要被劉琦託夢抱怨了吧?
至於孫策同不同意劉琮暫居的行爲,到時候再費點口舌說服……唔,同樣沒有戰鬥力的,似乎還得算上初中女生糜馨?這小丫頭要不要也一併留在江東?劉備扭頭看了一眼乖乖站在遠處的小蘿莉那張粉嫩清純的臉,頓時心頭有點猶豫,乾脆這事兒到時候再說吧……
不遠處的爭執聲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簡雍在和一個人大聲說什麼,劉備走過去聽了一會兒,才知道是船老大打死不願開船:“開啥玩笑,這時候過江?我還沒活夠呢!你們知不知道這個季節只有傍晚的兩個時辰能起航?時間稍微差一點兒,不是被龍王爺當了點心,就是被吳侯的人打下來啊!”
“你要是不開船,現在你就已經活夠了。”簡雍指指正在餵馬的關羽,“看見那位將軍沒?他都不用刀,扯根鬍鬚就能把你捅死……”
“捅死我容易,只要你們會開這翔空船!活夠了你們就開走!”沒想到船老大居然還是個流氓性子。
“就算不開船,等到傍晚我們也全活夠了。”簡雍聳聳肩,朝背後招招手,“子仲,你來。”
簡雍對船老大施展“話術”失敗……劉備腦子裡冒出這麼一句。
糜竺走上前去,直截了當地問:“給多少錢才肯開船?”
船老大白眼一翻:“給多少錢都不開。”
“那麼多少錢能買下你的船?”
“這位老爺,真不是錢的問題。”船老大搖着頭,“實在是現在過江純屬找死。”
“不過江也是死。”簡雍接嘴。
“你們要麼現在殺死我,我家人還能給我收屍,”船老大往那片霧氣一指,“要是開船,我都不知道骨頭渣子會掉到哪兒去!”
“我就不信了,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啊!”糜竺挽起袖子,在碼頭上喊開了,“五百貫錢,送十七個人過江!有沒有人!”
碼頭上的人都默默的看着他。
“八百貫!”
還是沒人回答。
“一千貫!!!先付定金三百貫!!!”
鴉雀無聲。
“雖然沒有金錢是萬萬不能的,但金錢確實不是萬能的。”簡雍嘆了口氣,“這年頭,想拿錢砸死人都沒地方砸啊。”
“憲和,他們不肯過江,果真是因爲太危險?”劉備好奇問道。
簡雍哼了一聲:“聽他們扯!要是隻有兩個時辰能開船,沿江幾千裡的漁民還要不要吃飯?”
“那是爲何……”
“一個個都精着呢。”簡雍指了一下週圍,“玄德,你看清楚,這就是人心……他們已經得知曹軍在攻打江夏了,我們這羣人明顯是從江夏逃出來的,有誰敢惹火燒身?”
“就算不幫我們,難道曹軍就會放過他們嗎?”
“人都是有僥倖心理的啊。”簡雍回答,“每個人在災難降臨之前,都堅信自己是唯一幸運的那個。”
劉備上下打量了一下猥瑣大叔:“憲和,你竟說得出這麼有哲理的話,我要對你重新判斷了。”
“我一向這麼有才的好嗎?”簡雍一點不生氣,果然這纔是他和劉備的正常對話模式。
就在此時,一個人在旁邊咳了一聲:“勞駕打擾一下……請問幾位是爲何要去江東?”
劉備看過去,發現是個滿臉堆笑的青年,表達着十足十的善意,可惜他長着一副過於正義的濃眉大眼,就算露出和善的笑,也很容易讓人聯想起即將簽署死刑判決的正義法官,這簡直就是主旋律影視劇裡標準正義方的男配角——演不了男一號,因爲這青年實在談不上帥,濃眉大眼下面卻又配了一個蒜頭鼻和稍微有點大的嘴,所以在影視劇裡,多半是男一號的死黨、同事,扮演着主角的堅強後援之類角色,並且在一個恰到好處的時候替主角擋下子彈增加悲劇氣氛……
迅速在心裡給對方安排了一個不負責的劇本後,劉備也堆起同樣熱情的笑容,朝對方還了一禮:“失禮了……實不相瞞,我等從江夏來,欲往江東一避戰亂。”
“原來如此。”青年笑道,“在下姓陸名績,字公紀,也是江東人士,正要返鄉,看兄臺儀表不俗,有心結交,不知道兄臺可否願意?”
“公紀兄要如何返鄉?”劉備忍不住問一句。
陸績笑着指了一下碼頭的一側:“那艘翔空船便是在下搭乘的,兄臺一行不過十七人,綽綽有餘。”
“那艘船……也太大了吧?”劉備看一眼就傻了,這和其他翔空船的體積根本不在一個檔次,如果說之前搭載的翔空船是小型直升機的話,那這艘至少也是波音客機級別的,“哥們,你到底做啥的啊?”
“這位貴人是吳侯的人吧?”船老大倒是看得明白,“客人,你真是走運,江東吳侯的船可比我們高得多快得多,過江肯定沒問題的!”
“小弟在吳侯手下任偏將軍一職……也就是掛個虛銜啦,手下幾十個大頭兵,成天遊手好閒。”陸績有點不好意思地說,“這次本來是打算在北岸採買一點物資,不過看來只能先回去了。怎樣,兄臺,可否賞臉登船?”
實在找不到拒絕的理由,劉備朝陸績拱拱手:“那就拜託了,在下是……”
陸績打斷他:“嗯,兄臺是誰並不重要,不過剛纔兄臺朋友喊的話還算數吧?”
“啊?哪句?”
“一千貫。”陸績笑眯眯地道,“先付定金三百貫謝謝。”
“……你真的是吳侯手下麼?!”聽到這句的糜竺眼睛都瞪大了,“堂堂偏將軍會差這點兒錢?”
“身份如假包換。”陸績笑道,“至於錢嘛……能攢一點兒是一點兒啊。”
“江東之人,都是見錢眼開之徒麼……”糜竺一邊搖頭,一邊塞給陸績一個竹簡,“拿好了!”
陸績手上泛起一團柔和的光芒,在竹簡上一拂而過,隨即笑得更燦爛了:“錢貨兩清,諸位請吧。”
“誰是貨啊?”劉備咕噥着踏上了這艘更大更舒適的翔空船,發現居然還有供觀光的甲板,能乘坐這麼拉風的飛船的主兒,居然會要求一千貫的船費……雖然一千貫不算少,但人是有境界區別的啊,這陸績……且慢,總覺得這名字在哪聽過,難道又是個名人?
劉備這時候已經不敢小看這世界的任何一個人了,至於曾經瞭解過的三國曆史,還是讓它死一邊去吧,哪個世界的關羽會飛啊?哪個世界的夏侯惇會變成機器人啊?
“江東陸績,陸公紀……”旁邊簡雍也在念叨這名字,“難道是那個……懷橘陸郎?”
“那是啥?”
“哦,他小時候跟老爹去別人家做客,臨走時偷拿了幾個橘子,結果被發現了,於是他說是給自己母親帶的。”簡雍解釋道,“就此得了個孝順的名聲,這故事很有名的。”
“是嗎?”劉備扭過頭去看着正在把竹簡一拋一拋的陸績,“難道這錢也是帶回去給他孃的?”
“玄德你在罵人哦。”
“……那是不是說帶回去給他媽的更好?”
“你還是在罵人嘛。”
“好吧,他孃親。”
“還是別討論這個了……”簡雍撓着下巴,讓自己猥瑣度又增加幾分,“不過沒想到陸績還是個秘術師啊。”
“咦?是嗎?”劉備印象裡的秘術師還停留在李典那種土系魔法師的階段。
“你沒看見他在用秘術查探儲值簡麼?”簡雍不滿地指出。
“儲值簡……喔。”劉備總算反應過來了,原來糜竺丟出去那個竹簡是銀行卡啊……
簡雍眼珠一轉,走了過去:“公紀兄。”
“哦哦,這位兄臺……”陸績已經把竹簡收起來了。
“叫我憲和就行,簡雍,簡憲和。”簡雍人畜無害地打着哈哈,“沒想到公紀兄是秘術師啊,吳侯怎麼會讓你這樣的人才閒置呢?”
“小弟研究秘術只是興趣而已。”陸績一本正經地說,“吳侯手下的人才不計其數,小弟有幸被吳侯選中,不過也是實力不濟,只能攬個閒職罷了。”
“話不能這麼說,天下如今動盪不安,公紀兄的才幹定然有機會發揮的。”
“發生這種事,誰也不想的,所以我也懶得想,”陸績笑着回答,“人嘛,最重要就是活得開心……憲和兄你們餓不餓?我給你們下碗麪?”
“喔,那就有勞公紀兄啦。”簡雍毫不客氣,“對了公紀兄,我實在有一件事很迷惑。”
“憲和兄請講。”
“你……真的缺這一千貫麼?”
“我不收錢,你們敢坐我的船嗎?”陸績笑道,“而且不收你們的錢,我也不敢搭載你們……既然收錢了,這就是生意,我江東陸氏很有信譽的。”
“哦?你知道我們的身份?”
“特徵很明顯呀,尤其是那位關雲長將軍……不過,如果你需要的話,我可以在下船前都裝作不知道。”
“你確定要這麼幹?這可是——”簡雍好奇地打量着對方,“給江東帶來戰火哦。”
“這也是江東的機會。”陸績微笑着抖動那雙正義的眉毛,“現在曹丞相可是掌握着話語權,吳侯得找個有說服力的理由才能反抗朝廷大軍……如果讓同樣是漢室宗親,又擁有大義之名的劉使君站在我們這邊,我認爲是個不錯的選擇,憲和兄你覺得呢?”
簡雍挑起了眉毛:“這是吳侯的意思?”
“不,但我相信吳侯需要這個。”
“就是說,這是……你的意思了?”
“不全是,事實上我這次北渡本來就是被人建議看有沒有這個機會,還好運氣不錯。”陸績老老實實回答,“倒是憲和兄你一直在試圖提醒我這樣做有問題……你立場不對啊。”
“我只是怕被人賣了。好吧,那就這麼定了。”簡雍鄭重的點頭,“玄德做你們名義上的領袖,吳侯不會見怪吧。”
“吳侯胸襟廣闊,不會在意這種事……倒是,憲和兄你不和劉使君打個招呼,就這麼把他賣了?剛纔不是還怕自己被人賣麼?”
“只要被賣的不是我就好嘛……我們倆在合計賣他了,還要和他打招呼?”簡雍嘿嘿一笑,“反正我看玄德也不反對和吳侯聯手的。”
“那麼,合作愉快。”陸績伸出手來,和簡雍啪的擊了一掌。
“憲和,公紀,你們在討論什麼這麼開心?”劉備狐疑地走過來,“憲和,你的表情很猥褻啊!”
“無妨無妨,一向如此的……玄德有什麼事?”
劉備指了指船外:“公紀,我就想問……啥時候開船啊?”
陸績拍拍頭:“抱歉抱歉,和憲和兄聊得太開心了……全體注意,起航,回家!”
“你們到底在聊什麼?”劉備把簡雍拉到一邊,“看你的神情我怎麼有不好的預感……”
“別擔心,玄德,這是雙贏的談判。”
“是嗎?好吧……我就想確定一件事。”劉備盯着簡雍的眼睛,“這‘雙贏’裡有沒有包括我啊?……別把視線移開,喂!!!”
巨大的翔空船飛上高空,駛向未知的長江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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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搬家了,可能會斷網。
而且好像要失業了……(繼續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