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滿桂花的石桌前,上官心心興致盎然地擺弄着一桌子小木雕,有小兔子、小豬、小鴨子、小葫蘆、小麻雀等等,都是軒轅一揚趁着她夜裡睡覺的工夫雕出來的。
坐在一旁的軒轅一揚將湯匙裡的粥吹涼送到她脣邊柔聲哄着:“心心乖,該吃飯了。”
上官心心一邊擺弄着小木雕一邊張嘴吃下去,時不時還要看看掛在手腕上的荷包,一副總是怕荷包丟掉的樣子。
軒轅一揚一勺一勺喂,她就一勺一勺吃,差不都吃了半碗便不再張嘴了,軒轅一揚知道她是吃飽了,輕聲問她:“還想吃青梅嗎?”
她像似想將小葫蘆放到小麻雀的身上,不過努力了幾次都失敗了,她也不惱,依舊興致盎然地玩着。
軒轅一揚自懷裡摸出一顆洗得乾乾淨淨的青梅送到她眼前:“青梅,還想吃嗎?”
上官心心拿起青梅咬了一口,雪白麪龐綻開純純的笑:“好吃。”
軒轅一揚修長手指輕輕撫上她額角,愛憐笑着:“喜歡吃明天北辰還會採給你。”
上官心心點頭:“北辰,好。”
軒轅一揚柔聲問:“那我不好嗎?”
上官心心眨了眨清澈的大眼睛:“一揚,也好。”
軒轅一揚面上籠着柔軟笑意,心中卻一陣一陣悶痛。
整整五天時間她也只是分清家裡三個人,記住了他們的名字,至於其他,沒有任何好轉,她甚至不知口渴不知飢餓,只會睡覺,睡醒了就玩兒,玩兒累了就睡。
倒是很乖,一直很乖,從不鬧人。
他每天會跟她說很多很多話,可大多時候她都不會注意,她似乎只在意那個荷包,時時刻刻戴在身上,每天都要仔仔細細觀察擺弄無數遍,從未間斷。
上官心心一顆青梅很快就吃沒了,擡頭看了看他,吃吃道:“青梅,想吃。”
軒轅一揚一時失神沒聽到,上官心心默默看了他一會兒,脣角浮起純真的笑靨:“一揚,好看,我喜歡。”
像似一根銀針緩緩刺進心口,軒轅一揚驀然一愣,忍着心頭綿密疼痛柔聲道:“我也喜歡你,心心。”
上官心心轉頭又去玩兒自己的小木雕,玩了一會兒又拿起荷包細細打量,打量了一會兒突然哇的一聲哭出來。
軒轅一揚一下子慌了,忙扶住她肩膀問:“怎麼了?哪裡不舒服了嗎?”
上官心心哭得一抽噎一抽噎的,將荷包拿到他眼前指着上面嶄新的蓮花珠子不住哽咽:“珠子,不是我的。”
軒轅一揚立刻明白過來,柔聲安慰:“原來的珠子有裂紋了,這兩顆是我新換上去的,除了顏色其他都跟原來的一模一樣,乖,咱們用新的珠子好不好?”
上官心心哭得更厲害了,淚水一顆接着一顆簌簌滾落:“不要這個,要我的,要我的。”
軒轅一揚焦灼得不得了,慌忙應下:“好好好,我馬上去找來給你換上,咱們用原來的珠子,不哭了,乖。”
他急急忙忙閃回房間找出夜裡偷偷換下來的珠子,在她面前一顆一顆重新換上去。
上官心心將換回原來珠子的荷包拿到眼前仔仔細細看了又看,漸漸止住了眼淚,綻開清純笑靨:“我的,好看。”
軒轅一揚終於鬆了口氣,輕輕擦去她面上的淚水柔聲安撫:“是,你的,好看,心心要乖,不許再哭了。”
夜裡將上官心心哄睡着,軒轅一揚坐在牀邊打開荷包取出一縷用紅線纏繞的髮絲,緊緊握入手中按在心口,眸子裡翻涌的痛色像要溢出來。
這是他偷偷換荷包上的珠子時發現的,原來荷包裡裝的不是香料,而是她的青絲。
青絲,情絲。
爲什麼?他知道得這樣晚?明白得這樣晚?
爲什麼?不肯相信她?
直到她被他逼瘋,直到他追悔莫及。
昏暗燭光裡,躺在牀上的上官心心酣然入夢,睡顏恬靜又美好,像個不諳世事的小孩子。
他俯身吻在她耳廓疼痛呢喃:“心心,我好想你,你可不可以換一種方式懲罰我?”
整夜都是淋漓細雨打在芭蕉上的聲音,以往都會沉浸在雨打芭蕉的詩意裡安然入眠,如今卻只覺聒噪,直至天明才勉強入睡。
不想入睡之後竟是噩夢連連,也記不清夢到什麼,只覺得異常恐怖,怎麼掙扎努力也醒不過來。
窗外一記驚雷,滿頭冷汗的軒轅一揚猛地坐起身子,胸膛不住起伏,半晌方緩過心神,卻被院外的響動吸引,神色不免焦灼,閃身衝出房間。
天空陰沉,淋漓下着細雨。
上官心心赤足徘徊在院子裡仰頭望着天空,單薄衣衫早已被雨水打透溼漉漉貼在身上,她卻仍舊笑盈盈攤開雙手去接淋淋細雨,開心地喃喃自語:“水珠,好多水珠。”
軒轅一揚忙將她抱進房間用被子裹住,眉宇間都是隱忍的慍色:“你在做什麼?會生病的懂不懂!”
上官心心眨巴着大眼睛看着他:“水珠,接水珠。”
軒轅一揚無奈嘆氣,知道不該跟她發脾氣,又擔心她再跑出去,索性封住她的穴道,然後出去吩咐阿羽來給她換衣服,之後又煮薑湯泡藥浴,足足折騰了兩個多時辰。
然而上官心心還是病了,燒得很厲害,畢竟她身子傷損太重,一點由頭都會引起內傷加劇。
請了好幾個大夫,互相斟酌商量之後開出一劑又一劑方子,直到兩日後風雨交加的清晨,上官心心才退了燒甦醒過來。
軒轅一揚兩天兩夜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直至看到她睜開雙眼,乾裂蒼白的脣終於扯出一絲弧度,握住她的手緊緊貼在脣上沙啞呢喃:“你終於醒了,求求你不要再嚇我了。”
阿羽端來了清粥小菜,奈何往日上官心心喜歡吃的東西今日吃了一口便無論如何也不肯再吃了。
軒轅一揚着急,柔聲哄着:“心心乖,不吃東西身子會受不了的,來,再吃一口好不好?”
上官心心只是拿着荷包擺弄玩耍怎麼也不張嘴。
軒轅一揚急得不行,將她攬進懷裡小心哄着:“心心,爲什麼不吃了呢?再吃一口好不好?”
上官心心伸手推開脣邊的湯匙:“苦,不吃。”
原來是病中口苦,軒轅一揚心疼嘆氣,軟聲哄她:“再吃一口好不好?心心聽話,等雨停了採青梅給你吃。”
上官心心綻出笑來:“現在,吃青梅。”
軒轅一揚搖頭:“現在沒有青梅吃,要等雨停了去山上採。”
上官心心哇的一聲哭出來:“不疼我,不喜歡你,吃青梅。”
軒轅一揚緊緊抱着她柔聲安撫:“心心聽話,雨太大了,我們先吃飯,等雨停了我馬上去給你採青梅好不好?”
上官心心只是哭:“不吃飯,吃青梅。”
軒轅一揚只能將碗放在桌上:“好好好,乖,心心不哭,我這就去給你採青梅,不哭了啊,我很快就回來。”
他擔心自己出門以後上官心心不聽話再跑出去,便直接封了她的昏睡穴,然後在第三進院落里布了陣方冒雨去了心魔峰。
窗外電閃雷鳴,暴雨如注,瓢潑傾瀉,恍若要將整個世界湮沒一般。
一記驚雷從天而降,巨響震天徹地。
沉睡在牀榻上的上官心心猛地坐了起來,迷濛視線緩緩掃過空空蕩蕩陰暗溼冷的房間,最終落在枕邊那個繡着並蒂蓮的荷包上,蒼白手指捏起荷包,暗淡目光於那顆帶有清晰裂紋的蓮花珠子上定格,逐漸變得空洞而死寂。
若不是這顆珠子,她或許會認爲之前發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個可怕的夢境,夢醒了,一切就都好起來了。
她依然是他的她。
他依然是她的他。
空茫目光再次環顧陰暗空蕩的房間,慘然一笑。
不愛了,便是這般光景吧。
院落外,被大雨淋得一塌糊塗的軒轅一揚飛身下馬閃回房間急忙換了乾爽衣衫,方拿着一竹籃洗得乾乾淨淨的青梅去了上官心心房間,推開門柔聲喚道:“心心,我採回青梅了,快起來吃吧。”
因爲按時間推斷,這會兒被封住的昏睡穴也該自動解開了,她也該醒了。
然而視線落在牀上,被子整整齊齊疊着,牀上空無一人,慌忙掃視四周,房間裡雖然昏暗,可是他依然看得清清楚楚,整個屋子裡空無一人。
只有桌上平攤着一張信紙,他邁步走過去時已經無法控制腳步的趔趄,目光顫顫巍巍落在猶自散發墨香的雋秀字跡上。
竹籃跌落,碩大飽滿的青梅滾落一地。
血絲密佈的眸子裡倒映出戳人心肝的清晰字跡:吾歸考槃,無須掛礙。緣盡於此,各自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