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8、蹊蹺(下)
就在此時,咸陽縣令陸文濤端從在房內,眉峰微皺,略顯焦灼的目光不時掃向那那扇半掩房門。裡面的那位不速之客,正在沐浴。
說是不速之客,實不爲過。沈珂,永寧侯之嫡孫,因其母早逝,自小又有老祖母疼着護着,管教上就難免有些鬆泛,雖未眠花宿柳之德性,卻也有花花公子之浮名,年近二十還未定親。這沈珂前日突至咸陽,從監牢裡提了個慣偷犯人出去,說是協助辦理一樁緊要事情,晌午時分倒是回來了,不過卻只有他一個人回來,說那慣偷犯人在眠柳巷喝多了酒,竟在路上醉死了。
這等荒謬之言,陸文濤自然不信,想着沈珂在京都的行徑,想必是又做了什麼不可告人的齷齪事。可不信歸不信,懷疑歸懷疑,事兒已經弄出來了,礙於沈珂的身份,他也不得不趕緊想辦法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在那人面前,他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不料事與願違,那慣偷正好死在咸陽與信陽相交之處,那地兒原屬上頭不管,信陽不管,咸陽不管的三不管地帶,那信陽知縣蘇慎素來辦事嚴謹,竟然搶在了自己的前頭,已經初步查明死者的身份,說是信陽人氏,如今要把案子立在信陽來辦。
換作平日,陸文濤自是樂得順水推舟,如眼下卻是左右爲難。一則死者是在押犯人,二則又牽涉到那位爺,倘若出個差錯,他這頭上的烏紗帽也就保不住了。
他的眸光從那飄出氤氳之氣的房間收了回來,又落在桌案上隨意散落的華麗女裳上,只覺心裡堵得慌——早上沈珂竟扮成女子婷婷嫋嫋地來到陸家門前求見,弄得陸夫人醋意大發跟他鬧了一場,他又不好說明沈珂的身份,當着好些個下人,那份難堪就別提了。
好不容易沈珂回來,就進了浴房沐浴,要不是自己陪着笑臉旁敲側擊地向他打探,還不知什麼時候會知道實情。
現在既然知道了實情,那他就得趕緊想辦法收拾殘局,在殘局收拾妥當之前,最好能儘快送走這位不速之客——他若住在這裡,麻煩就必會接踵而來。
他正在左思右想,忽聽房裡有人喚他,他下意識地站起身來,左腿“砰”地磕在椅角上,他悶哼一聲,卻也顧不得許多,趕緊幾步走到浴房門前,揚聲問道,“沈爺叫我?”因沈珂並無公職在身,他便沒有自稱卑職。
浴房裡擺放着一隻碩大的浴桶,裡面白霧繚繞,浴桶內的年輕男子聽到陸文濤的詢問,嘴角不由得微微一揚——這個陸文濤,與昌寧那些諂媚討好的官員們倒是好了許多。當下,他便懶懶拿起浴巾擦拭着身體,一邊漫不經心地說道,“陸大人別憂心,明日一早,我就回昌寧,不會給你惹麻煩了。”
沈珂清越的聲線很是好聽,陸文濤聽在耳內,猶聞佛綸,心裡頓時鬆了口氣,臉上卻不敢表露半分,只沉聲說道,“沈爺太客氣了……那件事情,我會處理乾淨,必不讓沈爺爲難。”
“客氣的話我也不多說了。”沈珂淡淡一笑,“將來陸大人進京述職,還請到敝府知會一聲,我必向家父引薦……以陸大人的資質,只在咸陽屈就,未免埋沒了人才。”
陸文濤卻不敢把沈珂這話當真,即使不當真,他也還是不卑不亢地說道,“沈爺您過獎了,我才疏學淺,並不敢存擢升之念,能在咸陽所盡其能,也算此生無憾了。”
沈珂聞言,頓時劍眉一挑,不再答理陸文濤,步出浴桶揩乾身子,慢騰騰地穿好衣裳,趿着布鞋踱出浴房,徑直停在陸文濤面前,定定地盯着他的臉,好半晌才道,“就算陸大人沒有擢升之念,將來到了昌寧,我還是要做一回東,請陸大人在東昇酒樓喝一杯薄酒,也算是謝今日您替我收拾殘局之事。”
陸文濤隨口說了一套客套之詞,料不到沈珂竟真是一片誠意,當下便也不再客氣,隨即長掬道謝。昌寧的東昇酒樓,牌匾是先帝所賜,更以酒香菜佳久負盛名,出入此樓之人,大都是昌寧的王公權貴,自己若與沈珂同席,便是不出面推薦,也自有人上趕着巴結討好,就此青雲直上也未可。
沈珂滿不在乎地擺了擺手,笑道,“請陸大人少坐片刻,我還有件私事想要麻煩大人。”
陸文濤眉心一跳,卻還是直言不諱地說道,“沈爺有事儘管直說,我必會全力相助……只是,不可再出先前那樣的大事了。”
沈珂眸中冷光微閃,隨即一撩袍裳下襬在桌案前坐下,正色說道,“請陸大人放心,我不過是想問問大人與信陽知縣蘇慎的關係如何?”
陸文濤一愣,旋即面露難色,“我與蘇慎,不過是泛泛之交。”
……
而這廂前往昌寧的官道上,數輛馬車皆停靠在路邊,等待宋虎與江媽媽回來。
豐姨娘坐在馬車內,先前見車隊停了近半個時辰,想着凡事有宋氏料理,倒也不曾在意,也就沒出來打聽消息,後見宋虎與江媽媽乘馬返回客棧,不由得就起了疑心,便讓蘇玉修前來詢問。
因爲事關重大,且豐姨娘又不是個信得過的,宋氏自不敢以實情相告,依舊是先前自己失了佩飾的說詞。蘇玉修便去回了豐姨娘。
豐姨娘卻是不信。若真只是宋氏失了佩飾,只需遣個廝兒過去就行了,那客棧老闆就是看在宋氏這一行人浩浩蕩蕩的氣勢上,也定不敢將那飾物據爲己有。她做宋氏的貼身丫頭近十年,對於宋氏的脾性自然瞭如指掌。因心裡存疑,她便下了馬車,親自過去打探消息。她可不想把寶貴的時間浪費在漫長的旅途上,到了昌寧,她還有好多事情要做呢!
雖然不耐煩看到豐姨娘那張豐潤白皙的臉龐,蘇玉妍還是強打起精神來應付了幾句,宋氏依舊是那副不冷不熱的態度,豐姨娘拐彎抹角試探了半天也沒問出一句實話來,便怏怏折了回去。
就是這一來一回之間,宋虎與江媽媽已經去而復返。雖然早已料到結果,聽完江媽媽簡略地說了此去客棧的情形,蘇玉妍與宋氏還是忍不住露出失望之色,母女倆人對望一眼,正在思忖着下一步該怎麼辦時,就聽車伕小聲說道,“陳永貴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