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來,曹吉祥小心謹慎,老老實實呆在仁壽宮內,半步宮門都沒有出去過,怕的就是自己突遭不測。
回到殿內,繼續攙着孫太后緩緩而行,又走了片刻,孫太后突地開口說道:
“小曹,我知道你心中疑惑,爲什麼張軏那廝出了事,我不但沒幫他,還狠狠捅了他一刀,讓他再難翻身。”
“不敢,太后,剛纔不是說過了麼,小的半點怨言也沒有。”
“你呀,就是不長進。”孫太后恨鐵不成鋼,“我從來就沒有怪罪過你,提這件事,是要和你好好說道說道,免得你以後還要鑽進同一個圈套裡去。”
“您的意思是……張軏那廝被人下套了?”
“下套倒未必,張軏向來不潔身自好,這種事早晚都會出,只是出在他母親的喪期之內,這事兒就大了,我要是處理不好,不是圈套也成了圈套。”
“煩請太后指點,小的洗耳恭聽。”
“你想想看,大明如今治國,最講究孝悌二字,張軏此舉乃是大不孝,我出面保下他沒問題,但這意味着我從此在朱祁鈺那裡就沒了倚仗。”
“這……恕小的愚鈍,此話怎講?”
“你也是在內書堂讀過書的人,怎就如此不開竅?
我如今說話還能有人聽,全仗着我是朱祁鈺名義上的母親,孝道二字要是連我自己都不尊奉的話,我說的話還能有多少份量?”
“對對對。”曹吉祥恍然大悟,“要想保下張軏,咱們恐怕得在沙洲椎場一事上做出讓步才行?”
“不止如此。”孫太后緩緩搖頭,“規矩若壞了,再立起來就不容易了,今後天子還會不會乖乖恪守孝道就很成問題,要想在朝廷大事上再讓他低頭讓步就難了。”
“太后高瞻遠矚,小的鼠目寸光,差點壞了大事,請太后責罰。”曹吉祥又開始請罪。
“責罰倒不必,今後遇事多長几個心眼就行……”
說話間,孫太醫跟着小黃門匆匆趕來,似模似樣的‘望聞問切’一番操作之後,給孫太后開出的方子,仍舊是那個花了百金得來的秘方。
一個新的方子,尤其涉及到‘關木通’這味尚未用過的藥,在向皇宮內的人用方之前,太醫院總要試過十數次,確定無毒無害,方纔能過關。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孫安的這個方子已經泄露了,再算不得是獨門秘方。
只不過他本就是想憑藉此方混進太醫院謀生,既已達成目的,也就不太在意。
況且太醫院明文規定,奉獻出來的獨門秘方,除了本人之外,其他知道秘方的太醫只可用在宮中,不得用在宮外。
不管整個太醫院能不能做到,能做到多少,也是個慰籍,至少在名義上,這個龍膽瀉肝湯的方子,還是歸孫安獨有。
也只有他能在出了宮之後,光明正大地用這個方子給人治病。
如此,已經令孫安很滿意了。
今日得太后相召,他就知道多半又得用上龍膽瀉肝湯一方,進了仁壽宮一看,果真如此,遂淡定地把方子給開了出來。
孫太后只要一上火,用的都是此方,幾有覆杯而愈的功效,相信這一次也不會例外。
篤定地開好方子後,孫安篤定地離去。
曹吉祥則跑前跑後地張羅抓藥、熬藥,他的身家性命全系在孫太后身上,自是得盡心盡力才行。
藥熬好後,分別在餔食前和臨睡前各服了一碗,等孫太后睡下後,曹吉祥輕手輕腳地退出寢殿,關好門窗正待離去,想了想,又守在了門口。
此次孫太后的病情來勢有些兇猛,傍晚時分,藥還未熬好,牙又開始痛了起來,因此纔在睡前又加服了一碗藥。
曹吉祥覺得此時是表現自己忠心的時刻,也不回去休息,乾脆就在太后寢宮前守着,夜間要是有什麼需要服侍的,也好及時出現。
反正天熱,在外面呆一晚上也不打緊。
果不其然,到了子時,孫太后起夜叫渴,守候在外的曹吉祥及時出現,又刷了一波臉。
因爲感覺病情有所好轉,爲了好得再快些,孫太后吩咐曹吉祥,又熱了一碗藥汁方纔睡下。
寅初初刻,孫太后再次起夜,仍舊由曹吉祥盡心服侍。
“太后,不知連服三道藥,如今感覺如何,還要不要再加服一道?”
隔着幔帳,曹吉祥小聲地問道。
孫太后打了個哈欠,漫不經心地回道,“不用,已然好了不少,這是藥汁,又不是湯水,喝得多了,實在不舒服。”
“那要不要弄點吃的來?”曹吉祥又殷勤地問。
“算了,小曹,知道你用心,不過我渴睡得緊,就不麻煩了。”
二人就這麼絮絮叨叨地說着話,直過了盞茶工夫,孫太后仍是沒有完事,曹吉祥心下不安,“太后,怎的如此之久?”
“無事無事。”孫太后初時並不在意,“你剛纔不也說了,我連服三道藥……”
話未說完,忽的一聲驚叫:
“小……小曹,血……我小解出血了!”
“什麼?”曹吉祥大驚,顧不上許多,掀開幔帳闖了進去。
......
“篤!篤!篤!”
夜深人靜之際,敲門聲雖輕,卻顯得格外清晰。
“誰?”
樑五常年奔波,即便進了皇宮仍舊警覺,才第二聲就從熟睡中醒了過來。
“是我,樑五哥!”
原來是自己的一個手下,樑五放了心,披衣起身,打開房門問道:
“大半夜的,有事?”
“有事,有大事!”那手下順手帶上門,鑽進房內方纔開口:
“孫太后突發急症,依我看,恐怕過不了今晚了。”
樑五眼皮一抖,眯着眼睛問道,“消息可靠?”
“可靠!”手下異常肯定,“仁壽宮大亂,已經把皇宮內的駐班太醫請去了,我們有個兄弟還趁亂混了進去,你想想看,若在平時,豈能這般輕易得手?”
樑五微微點頭,“那邊病情如何?”
“我已經交待過了,一有確切消息,就趕快傳遞過來。”
“好。”樑五邊說話邊穿戴,想了想,在裡衣外罩了件棉甲,方纔套上外套,紮好腰帶,挎上腰刀:
“把咱們的人全都喚醒,着甲持械,護衛好坤寧宮,對了,周兄弟給的那幾柄火器也全都帶上,以防萬一。”
“是!”手下應了一聲,自去準備。
樑五跟着出了門,有些猶豫,要不要去喚醒小濟和杭後,以策萬全,小濟尚未成年,因此沒有單獨居於東宮,而是與其母住在一起,防衛上省了不少事。
沒等他做出決定,剛纔那手下又回來了,身後已經跟了不少穿戴齊備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