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氣爐發出點點微光,將眼前古老的石碑照亮。
文字密密匝匝,細細去看,似乎不是近代常用的小篆、小楷等字體。雖然一勾一畫,古意盎然,但因年代久遠,諸多字跡已經模糊不清。憑藉雲鴻的閱歷,勉強分辨出這是甲骨文。
靜萱問道:“公子,上面寫的是什麼?”
雲鴻指引正氣爐,從上至下掃過,緩緩讀道:“當帝堯之時,洪水滔天……唯禹之功爲大,披九山,通九澤,決九河,定九州,各以其職來貢,不失厥宜,方五千裡,至於荒服。”
讀畢,雲鴻說道:“上面記載的,似乎是大禹治水的功績。”
虹顏略皺眉頭,猜測道:“大禹傳說源自上古,地位僅次於三皇五帝,其豐功偉績,現世已不可考。這碑上文字還是甲骨文,難不成,這塊石碑,真的是大禹治水時留下的?”
雲鴻思索了一會,擺手道:“應該不是,這塊石碑雖有年代,但粗略看上去,應該不超過五百年。”說着,一指碑身邊角處的雕刻,解釋道:“這些雕紋還很清晰,如果真是三千年前夏朝的產物,早該風化了。而且,這裡臨近大河,空氣常年溼潤,更容易遭到腐蝕。”
頓了頓,又道:“至於上面的文字,應是後人仿照甲骨文刻寫的。”
衆人聽聞恍然大悟,到沒有因此事而糾結。
只有虹顏,雙手揹負,久立風中,凝神看着這座石碑。雲鴻的分析雖然令人信服,但他卻隱隱感覺,這塊石碑的來歷並不簡單。洪水觸及此碑而褪,這似乎並非一個純粹的巧合。
蘇靈兒甩了甩鞋上爛泥,撅嘴道:“這裡真髒,我們進村吧。”
雲鴻道:“剛纔我看過了,村子四面都用籬笆圍了起來,村口的柵欄也緊緊鎖着,現在進村,恐怕有些不禮貌吧。已經四更天了,不如先去前面的高地略作休整,明早再進村。”
衆人無異議,登時騰起劍光,飛向高地。
火光撲騰,雲鴻點燃了一堆枯枝。高山寒夜,自然比不上終南仙境那般溫暖,不覺寒氣襲人,靜萱打了個寒顫,輕輕靠在雲鴻的肩頭。雲鴻握住她的指尖,入手似冰,竟覺刺骨。
“是不是很冷?”雲鴻抱住他,將她往懷裡帶了帶。
白嫩的臉蛋在他懷中微微磨蹭,說道:“嗯,是有些冷,但是更覺得餓。”
“餓?”
自從邁入宗師行列,雲鴻已經很少食用人間五穀。修道之人,第一步便要杜絕五穀,進入“辟穀”之境。靜萱吸收了赤蕉果靈力,雖也擠身宗師,但剛開始時,難免有些不適應。
虹顏、玄月二人常年不食,蘇靈兒在通體境大成,離宗師僅一步之遙,也因修習終南山心法,學着衆弟子儘量少食。一行人都沒注意,他們的隊伍中,還有一個要吃飯的丫頭。
雲鴻問道:“想吃什麼,我去給你弄。”
說着便要起身,卻被她扯住衣裳。那對柔軟的雙臂在他腰間一環,便已埋入他懷。柔聲說道:“公子別去了,這荒山野嶺的,到哪裡找吃的?再過兩個時辰天亮了,去村裡買吧。”
見她睏倦的眼神,雲鴻點頭道:“好,那你睡會吧,我運轉正氣給你取暖。”
靜萱仰望着他清俊的臉龐,含情道:“公子,你真好……”
“傻丫頭。”雲鴻淡淡一笑,卻是伸手颳了刮她的鼻尖,將她抱得更緊。
便在這時,鼻尖忽然飄來一股香味。
“鴻哥哥,你快來嚐嚐我這魚,剛從河裡撈上來的,可香了!”
雲鴻、靜萱回眸一看,見是蘇靈兒蹦躂着走來,手裡揮舞着一根木棒,上面串着一條烤黑的鮮魚,熱氣騰騰的,光是看着就覺得味道鮮美。蘇靈兒見他們兩人相擁纏綿在一起,腳步驀地一滯。濃濃的醋味涌上心頭,這一刻,即便是一呼一吸,都覺得如萬箭穿心一般。
沒等他們二人分開,蘇靈兒便轉身道:“對不起,打擾你們了,當我沒來。”
“等等!”雲鴻鬆開靜萱,朝她跑了過去。
蘇靈兒眼中含淚,卻生生止住,嘴角露出笑容,轉身問道:“鴻哥有事嗎?”
雲鴻指着她手中的烤魚,問道:“這個……能給我嗎?”
“啊?”
蘇靈兒擡頭望了他一眼,又害怕被他瞧見眼中的淚水,急忙低下頭,一時間六神無主,言語無序道:“那個……這個本來就是給你的啊,你拿去吧。”說着,把魚慌張塞進他手中。
雖然刻意躲避他的目光,但淚光閃爍,又怎能逃過他的眼?
“靈兒,你……沒事吧?”
蘇靈兒故作笑態,匆匆說道:“我能有什麼事?對了,那個……玄月師兄剛剛叫我,我去看看。”不等他回答,已經轉身離去,跑了兩步,又止步道:“如果不夠吃,我那裡還有。”
雲鴻愣了一下,微笑道:“謝謝你。”
蘇靈兒傻笑一陣:“客氣什麼,一條魚而已,沒什麼好謝的。”
說罷不再逗留,奮力朝前奔去。淚水沾溼了她的衣襟,然而她只是默默流淚,不敢哭出聲來,因爲她害怕被雲鴻聽見。雖然她才十五歲,但在雲鴻面前,她想做一個堅強的女人。
雲鴻望着她,直到她的背影被黑夜吞沒。
此刻,手中的烤魚已經涼透。
“靈兒,對不起……”
對於雲鴻而言,“我愛你”與“對不起”,兩句話雖是截然不同,但卻是一樣的沉重。每一句“我愛你”都要肩負起一份職責,而每一句“對不起”,都註定辜負一份良苦用心。
兩世以來,他從不輕易吐露心中的愛,也從不輕易對人說:對不起。
但是對靈兒,他必須要說這三個字。
從靜坐中醒來,已是辰時。
今日倒是個好天氣,因昨夜洪水席捲,漫山遍野雖顯狼藉,卻因波濤滋潤,不少嫩芽破土而出。遠看新綠融融,時有流螢俯掠松林,彩蝶留戀芳從,輕飛曼舞,蒙然一片野趣。
簡單收拾了一下,衆人御劍下山。
蘇靈兒仍是那副活波可愛的樣子,一路上說說笑笑,對於昨晚之事,她好像真的沒有放在心上。見她保持這種心態,雲鴻也算稍微釋懷了一些。很快,衆人就降落在紅河村村口。
遠見御碑映入眼簾,雲鴻好像發現了一點不對勁。
“奇怪,這石碑怎麼裂開了?”
匆忙走上前去,卻見夜裡還完好無損的石碑,此刻毫無徵兆的裂開一道縫隙,從上到下,幾乎貫穿整個碑身,一直延續到龜甲上。雲鴻一番查探,這裂痕渾然天成,不像人力所爲。
虹顏皺眉道:“你們感受到沒有,這石碑內部似有靈力涌動?”
“靈力?”雲鴻怔了怔,打算放出神念查探。
便在這時,忽聞前方村子裡傳來一陣喧囂,彷彿有人大喊“燒死他”、“妖女”、“災星”之類的話。虹顏緊張道:“那邊好像出了什麼事,我們先去看看,稍後再來查探。”
“好。”衆人應諾。
村口的柵欄已經打開,一路暢通無阻。
紅河村看似窮鄉僻壤,實則還算富饒。村間小道都用青石磚鋪設,踩上去十分平坦。道路兩旁,屋舍儼然,還有幾個店面、攤位。雖然不大,但一路走來,到有幾分小鎮的味道。
令人奇怪的是,正值早市,應是熱鬧時分,但整條路上竟空無一人。
“奇怪了,人都去哪了?”蘇靈兒呆呆問道。
耳邊仍不時傳來喧囂之聲,雲鴻道:“聲音從那邊傳來,去那邊看看。”
循着聲音,拐過幾條阡陌小路,眼前豁然開朗。
原來在小村的西北角,沿河的空地上,建有一處空曠廣場。此刻,廣場上人山人海,看來所有的村民都到了這裡。場地中央有一個高臺,臺上豎着一根木樁,一個六、七歲的小女孩被綁在樁上。無數乾草堆積在旁,幾個大漢手持火把,看樣子,正準備將這小女孩燒死。
無數村民在下面吆喝,口中竟說一些抱怨、咒罵的話語。
那小姑娘長得還算水靈,短髮削肩,劉海齊眉,只是雙目無神,甚至有些空洞。此刻被綁在木樁上,面對生死,也不哭鬧,神色很是僵硬。也不知是被嚇傻了,還是另有原因。
靜萱見這聲勢,捂嘴驚道:“公子,他們是要燒死這小姑娘嗎?”
“好像是的。”
雲鴻言語謹慎,望向虹顏,問道:“虹顏兄,事關人命,要不要上去救她?”
虹顏眉頭一皺,擺手道:“等等,先看看。”
話音剛落,一個年邁老者走上高臺。此人白髮長鬚,目光有神,手持龍頭柺杖,雖然彎腰駝背,卻難掩那一份德高望重。他往臺上一站,只是舉了舉手,四周的人羣便安靜下來。
老者清了清喉嚨,說道:“今天早上,村裡發生了兩件大事,想必大夥已經知道了。”
四下寂靜無聲,卻是幾個大漢擡着一副擔架走上臺。擔架上躺着一箇中年婦人,她面色慘白,雙目緊閉,一動不動,看上去是死了。幾個大漢將擔架放下後,從側邊離開了高臺。
無數村民低頭默哀,似因這婦人的離世而傷心。
片刻後,老者低沉道:“第一件事,祝家最後一人——祝大娘,今天早上無故暴斃而亡,自此,祝家五口全部去世。第二件事,村口的大禹鎮水石碑,今天早上忽然裂縫,這個紅河村,大夥已經不能住下去了……”話音未落,人羣中嘆聲四起,甚至有不少人流下眼淚。
雲鴻聽得稀裡糊塗,祝大娘去世和石碑開裂,這兩件事跟那小姑娘有什麼關係?
這時,人羣再次喧鬧起來,無數人大喊。
“燒死妖女!爲祝家報仇!”
“燒死妖女!爲村子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