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火繚繞,一個潦草飄逸的“道”字,懸掛殿內正中。
風鈴輕響,更添幾分神聖肅穆。
殿內並無弟子,十八根漆紅的頂樑柱拾階而上。此刻,上層的高臺中,正靜坐着一位黑紋白衣,鶴骨仙風的中年道人。比起虹顏,這道人便老了許多,不僅頭生華髮,額布皺紋,就連臉上的皮膚也顯得鬆鬆垮垮。然而,即便如此,他全身依然散發出一股神聖的道氣。
“師弟虹顏,求見掌門師兄。”
聽有人求見,老道緩緩睜眼。
此人,便是天下道門之首,重陽宮第三十六代掌教仙師——天玄子。
“進來。”聲音和睦,卻又有如裂玉,清潤鏗鏘。
虹顏緩步殿中,回頭望了一眼雲鴻他們,確定沒有跟上來,擡手一揮,在大殿中隨意佈下一個簡單的結界。顯然,他此來重陽宮面見天玄子,絕非僅是爲了引薦雲鴻、幽若二人。
“掌門師兄,我有要事稟報。”虹顏躬身一禮,面容嚴肅。
天玄子面不改色,不等虹顏說話,便輕輕擡手,隨意掐算。片刻之後,緩緩說道:“燕來鎮的事情,我已大概知曉。”頓了頓,似乎有些遲疑,問道:“你要說的,可是幽若?”
虹顏點頭道:“幽若這孩子,似乎不尋常。”
試煉中,當爆發出魔氣的幽若與虹顏對決時,他就發現,幽若的實力,竟已瀕臨地仙!平時,她展現出來的不過是武師修爲。更令人無法相信的是,她身上竟出現了一絲魔氣!
天玄子輕輕點頭,道:“巳時,貧道見北地魔氣沖天,以爲是哪方魔王動亂,遂前往敬天之壇,以天珠占卜,得知魔氣來竟自她體內……”古井無波的面色稍微露出一絲波動。
“可她卻是大幽王朝的公主。”虹顏說道。
“更何況,之前她在師兄門下修行,也並未發現異常。”
天玄子捋了捋鬍鬚,意味深長道:“師弟,此事莫要張揚。天道無常,一切,都是命中註定的,殿外二人,皆非凡之人,且此事牽扯的因果甚深,恐怕……不是我等凡人能及。”
虹顏一怔:“雲鴻也是非凡之人?”
陡然想起那天,路徑幽京城,見秦王府上空氣衝北斗,顯然不是人力所爲。後來才得知,當時和司空浩然在一起的,正是雲鴻。後來,在仙夢迴魂的秘境中,也是雲鴻,以曠世神力擊退九幽教主。這些,都已說明,他是個非凡之人!但他到底是誰?有着什麼樣的身份?
他和幽若又有什麼關係?幽若體內的魔氣,難道也與雲鴻有關?
天玄子沉默片刻,嘆聲道:“天機難測。”
虹顏道:“最近師兄算出終南將有大劫,而表面上卻是風平浪靜。我只想提醒師兄,希望師兄保持警戒,莫要讓敵人有機可乘。如今,既然師兄已經得知,我就可以放心了。”
天玄子點頭:“這二人能通過試煉,必是我終南救星,莫要猜疑,且叫他們來見我。”
“是。”虹顏稽首離開。
少時,虹顏將雲鴻、幽若帶進了大殿。雲鴻今生初見天玄子,前世的一些畫面,又不覺間涌入腦海,不覺間肅然起敬。反是幽若,今日不知道怎麼回事,似乎是有一些莫名的緊張。天玄子是他的師傅,平日裡不知道見過多少次了,唯獨今天,目光走神,心中頗爲慌亂。
爲了掩蓋心虛,她走到一半,就低頭拜見道:“弟子幽若,拜見師傅。”
見幽若拜見,雲鴻也躬身行禮,拜道:“弟子云鴻,拜見掌教。”
“免禮。”
天玄子擡起頭,細細看了看二人,平靜的臉上露出一抹若有若無的喜色。方纔與虹顏討論的話題,此刻隻字不提。他對雲鴻笑了笑,不曾說話,轉而望了一眼幽若,微笑道:“若兒,這些年來,貧道苦心教導你,這次,你能通過終南之考,也不枉你父皇對你的期望。”
幽若一愣,急促道:“都是師傅教導有方。”
不知怎麼的,自從進了大殿,雲鴻就覺得幽若有些唏噓。不過,此刻也不宜多問。虹顏站出來說道:“掌門師兄,我已接到醒醉、洞雲、青書三位師兄的訊息,得知第三關見性考覈中,並無弟子完美通過。”隨即望了一眼雲鴻:“也只有他們二人,完美通過了試煉。”
“只有我們?”
雲鴻一驚,三百多名弟子參與考覈,其中不乏武道宗師!
可最終,竟只有他和幽若通過了試煉。
這麼說來,日後的終南大劫,他和幽若,豈不是成了唯一能化解劫難的人選?本想進入終南山,利用飛仙台前往元之界域,營救靜萱,然後便找機會離開這裡,尋一個隱蔽安逸的地方和她一起隱居,順便蒐集仙器。沒想到不知不覺中,竟肩負起了這樣一個重大的責任!
太上道的歷史追溯千年,其中高手無數,他怎麼也想不通,這事情會和他有關。
聽到這個消息,天玄子也有少許吃驚,急忙目蘊神光,觀察雲鴻。
少時,收回目光,說道:“想必你們也聽說了,近期,我終南山將面臨一場浩劫。你們能通過終南之考,或將是我太上道的救星。今日開始,你二人要勤學道法,爭取在劫難來臨之時,爲我太上道排憂解難。雲鴻,我且把你交給虹顏師弟,由他負責教你學習太上道的道法與劍術。至於若兒,你父皇拜託貧道,要好生教導你道法,日後,還跟着我便是了。”
幽若點了點頭,不敢多說什麼。
雲鴻擡頭見虹顏朝他微笑,心中一喜,能跟着虹顏後面學道,那是再好不過了。
“多謝掌門,另外,小生有一事相求。”
雲鴻上前一步,他此行的第一目的,就是前往元之界域,救回靜萱。靜萱已不在他身邊幾個月了,縱使仁虛子說:靜萱在元之界域,有益於自身修行,但無論怎樣,他也要在最短的時間內將她接回來。沒有別的原因,只因爲想念,前世深愛之人,今生,絕不許再分離!
“你有何難處?”天玄子問道。
雲鴻撲通一聲跪下,朝天玄子磕了三個頭,道:“其實小生拜入終南,最開始的初衷,就是爲了救我的……我的妻子!”雲鴻一咬牙,在大庭廣衆下承認,靜萱是她的妻子!
聽到此話,幽若如受五雷轟頂,冰冷的目光中流露出些許怨恨。
“妻子?”這一刻,就連虹顏也微怔了一下。
雲鴻並不管別人怎麼想,只將靜萱如何淪落到元之界域的事情,簡單的朝天玄子敘述一遍。根據上次虹顏所說,要想使用飛仙台,需要達成三點目標。第一點,成爲終南山的弟子,第二點,有長輩作爲擔保,第三點,擁有一件靈力極強的法寶,作爲開啓“天路”的媒介。
雲鴻目光急切,眼中流露出一股振奮。
如今,三點要求已經達到,他應該可以使用飛仙台了。
虹顏搖了搖頭,只當是雲鴻與之情深,到了癡迷與眷戀的程度。想到自己與小穎,心中莫名一股悲傷。有情人,不能終成眷屬,有緣,卻無份,這世上,還有什麼比這更殘忍的?
站出來道:“師兄,既然雲鴻已是我門下弟子,我願擔保他使用飛仙台。”
天玄子朗笑一聲,雲鴻滿懷憧憬,緊張等待天玄子給出答覆。可誰知,接來下,天玄子卻閉上了眼睛,也不答應,也不拒絕,大殿中寂靜如夜,落針可聞,就這樣,沉默了許久。
雲鴻不明白,爲什麼天玄子不給出答覆。
這一刻,就連虹顏也不好多問。
天玄子雖爲他的師兄,但更是一派的掌門,身份極高。更重要的是,天玄子的修爲已至地仙巔峰,只差一步,便能踏入天仙之列,飛昇上界。因此,天玄子看到了許多他看不到的事情。就比如終南山大劫,這一刻,虹顏有預感,師兄正是窺探到一些事,才遲遲不開口。
“貧道聽聞,最近山下常有山民被妖物吸取精元,虹顏,此事可曾查明?”
天玄子緩緩睜開眼睛,一開口,竟問了一件與之毫不相干的事。
虹顏一怔,也沒想到師兄會無故問起這個問題,便說道:“此事尚未查明,只知在太白峰北面,一處名爲‘百草窟’的地方,生出了些許妖物,我正準備派些弟子前去查看。”
天玄子道:“不必,此事便由你帶着雲鴻、幽若,一同前去調查。”
虹顏愣了一下,他不知道師兄是什麼意思。不過,他知道,師兄做事,行之有道,其中必有他的道理,暫時不知原由,也只是時機未到。躬身一禮,不再多問,應道:“是。”
天玄子微微一笑,再次閉上眼睛:“若無他事,各自去吧。”
幽若心情欠佳,見天玄子說這話,如釋負重,急忙告別離開。虹顏搖了搖頭,心中猜不透師兄的意思,也不再多說。只有雲鴻,呆愣在原地,掌門還沒有給他使用飛仙台的答覆!
“掌門,那飛仙台一事……”雲鴻迫切道。
天玄子搖了搖頭,無意答他,只道:“此事日後再議,先下去吧。”
“可是,這……”見天玄子給出似是而非的回答,雲鴻彷彿墮入魔怔。按理說,他已達成了三個要求,天玄子沒有理由不給他使用飛仙台。靜萱在異界已久,他已經不能再等了!
“雲鴻,先走吧。”虹顏朝他使了個眼色,示意他不用多說。
雲鴻咬牙,握緊拳頭,含恨走出大殿。
到了殿外,見幽若已不知去向,虹顏跟在他後面,轉而問道:“仙長,這是怎麼回事?不是說只要達成三個目標,就可以使用飛仙台嗎?現在倒好,飛仙台用不成,還讓我們去查探什麼百草窟。不是終南之考後,要封山三年,所有弟子都不得出嗎?這又是怎麼回事?”
虹顏眉毛微皺,嘆息一聲,似乎也有些內疚。
“不用多想,掌門師兄這個人,神秘莫測,他這麼說,必然有其深意。重陽宮的確已經下令,封山三年,這三年之內,所有弟子不得出山。至於調查百草窟一事,我相信,掌門師兄也非空穴來風。這樣吧,你先去打理住所,好好休息,待明日去了百草窟,一切便知。”
雲鴻努力平靜心湖,見虹顏這麼說,也只好點頭:“如此,麻煩仙長了。”
虹顏一笑:“現在,你已是我的門下。”
“門下?”雲鴻一愣,陡然反應過來,便要改口叫“師傅”,卻見他擺手:“師傅就不必了,我們已是生死之交,更何況,你之前拜了司空浩然爲師,以後,我們就兄弟相稱。”
雲鴻愣住了,虹顏活了三百多年,竟要和他這二十歲的小夥子兄弟相稱?
回過神時,見他已遠去,在雲海間留下颯爽飄逸的背影。
“虹顏兄?”
無奈一笑,心中頓覺舒暢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