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入營
清晨的陽光從窗外灑入,落在濃密的黑色睫羽上,長睫微微眨動,睡在牀上的男子從黑暗中睜開雙眼。
映入眼簾的是熟悉的帳幔,然而背後傳來的溫度以及搭在腰間的一雙手,讓本欲起身的人停了動作,瞬間懷疑是否還在夢中。
溫熱的呼吸噴在脖頸間,一股清香縈繞在鼻尖,幾瞬過後,不用回身,南嘯桓已知道睡在身側,抱着他睡的正香的人是誰了。
“主上……”
輕輕拉開腰間的雙手,無奈的低喃出聲。
“嗯?”
以爲巫燁還未清醒的人,在耳邊突然響起的迴應下楞了一下。
腦中的記憶自吃了藥之後的便是一片空白,他不明白爲何那人會出現在這裡,但常年的習慣和經歷讓他下意識的保持沉默。主子的意圖,永遠不要去猜測。
於是南嘯桓沒再做聲,刻意放鬆身體,垂着眼簾,任巫燁緊了緊懷抱。
“……什麼時辰了,嘯桓?”
含混的聲音含着幾分睡意低低問道,巫燁緩緩擡起一隻手,將遮在額前的長髮一縷一縷全部向後撥去。
“……屬下不能肯定,約莫剛過卯時。”南嘯桓說出自己的猜測,目光的焦點落在蓋在身上的錦被上。
“還早。”
身後的人答了句,撥完頭髮的手,又順勢摸索上南嘯桓的額頭。
懷中的身子一僵,很快又放鬆下來。
“……唔,感覺怎麼樣了?應該不燒了吧……”
前面一句是在問他,後半句低低的,卻是自言自語按。
南嘯桓怔住,半晌反應過來巫燁是在問什麼後,一股暖流緩緩流過心頭。
“勞主上擔憂……屬下……已經不礙事了。”
習武多年,發燒之類的,細細回想起來,有記憶的不到五次。沒想到這次……竟然因爲那個原因……南嘯桓臉上不自覺的熱了起來,連帶着只覺被那人手指碰觸的地方,更是像要燒起來一般灼熱。
聽到南嘯桓的回答,巫燁鬆了一口氣,臉上不禁浮出一絲淺笑。他收回手,從牀上坐起,制止南嘯桓要過來侍候的動作,拿過一旁昨夜脫下的衣物利落穿了,最後彎腰套上鞋襪。
“你燒剛退,暫且先休息着吧。我讓他們把飯菜送到你房中,這幾日,你也不用繼續跟在我身邊了。”
整整衣袍,坐在鏡前,巫燁取下發帶,一邊拿着梳子重新打理,一邊對一旁正在穿衣的人說道。
“……是。”
那邊,略微有些沙啞的嗓音低聲打了。
……
“……對了。”
巫燁突然開口 ,南嘯桓擡頭,目光朝他看來。
腦中突然想起昨晚睡前一點猜測,雖然沒有任何證據,但是提醒這人一句還是很有必要,巫燁眼神沉了沉,面色也嚴肅了起來,“下午卿顏過來,你和她好好談談,往後這段時日,還得多注意司皇寒煉那邊……另外你自己,也調幾個暗衛到身邊護着。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雖說是京裡,也不能保證他不對你下手。”
巫燁一句一句細細囑咐,若真如他所料,自己前夜那古怪發作的“遺毒”與司皇寒煉脫不了干係,那麼,對付不了自己 ,眼前這人,便是最好的目標……
而對於南嘯桓來說,初聞這番話還有點摸不着頭腦,那麼細細思忖了一會之後,他也就明白了其中的古怪……
“屬下知道了。”
手掌默默的握成拳頭,剛走下牀的人,躬身低頭答了,睫毛遮擋下的深不見底的眸中,則是一片冰冷。
接下來幾日,雲烈帝的兩道聖旨,讓朝堂之上炸了鍋。
其中第一道,在崇政殿上宣讀完畢。短短數語,卻如一顆石子投入平靜的湖面,驚起了無數漣漪。
——今着寰夜王爲雲麾將軍,率三千禁軍前去白州剿匪。
胤國西邊白州,兩年前因爲大旱鬧過饑荒,當時許多走投無路的人,加上從翰國逃亡而來的一些悍匪,成了流寇。當地也派了廂軍前去剿殺,無奈每次都以失敗告終。今年六月底,當地官員再次上表,請求朝廷派出禁軍剿匪。司皇雲逸收了奏摺,卻沒有動作,直到七月二十三朝會。
下朝之後,司皇寒宇回府,單獨一人在書房砸了一干器物,而司皇寒煉,則是在聽到消息後,垂眸捏死了手中飛舞的幾隻蝴蝶。
不過半日,朝中大皇子一派的人紛紛上書反對,卻都被雲烈帝冷冷斥下。第二日朝會時,廷杖了丞相後,再也無人敢忤逆皇帝的意旨。據說就連皇后,也在當夜被扇了一耳光後,被斥出皇帝寢宮。
相比鬧得滿城風雨的第一道聖旨,重新徹查當年左家謀逆一案的第二道聖旨,則只引起了左家舊日的朋友和門生的有限注意。
但對一人來說,這第二道聖旨,遠遠重於第一道。那人便是安無。
聽到消息的當日,三年滴酒未沾的人喝的酩酊大醉,直到舌頭打結,無法走路。
是夜,在折騰了大半個時辰之後,暮雲蕭和安無,十指交錯,兩人相擁着,安然而眠。
接下聖旨後第三日,七月二十六日,巫燁、暮雲蕭等四人去了玄京外燕山東側五十里外的禁軍大營。
大胤軍隊,大體上分爲禁軍、廂兵和鄉兵三種。守玄京,備征戍,是爲禁軍。而禁軍布軍,遵守太祖“內外相制”原則,除去分駐在各險要之地的部分,剩下的四十萬禁軍,全部駐紮在玄京四周。
禁軍分別由殿前司和侍衛二司掌管,包括直轄於皇帝的近侍衛士,以及屯駐於玄京內外並輪流鎮邊的諸軍。而在宮中和皇帝身邊擔任依仗和執行宿衛任務的禁軍,是八十萬禁軍中最爲精銳的部分,編爲諸班直和上軍。司皇雲逸所說的上四軍,便是指捧日、天武、龍衛、神衛四支禁軍。
燕山下普安寺附近的天武軍的騎兵營地。
萬里無雲的碧空,雋永安謐,高處的風揚起四人衣袂,站在高地之上,巫燁朝下方看去,只見長方形的營地極其工整,它佔地廣大,一眼竟看不到頭,就連可看可數的街巷,由南至北,便有八條。
巫燁側頭看向暮雲蕭,笑道:“父皇讓我隨意挑選士兵,可真是太看得起我了。等會,可有要有勞師傅了。”
暮雲蕭撇他一眼,臉上神情依舊淡漠,一雙黑眸,卻散出幾分亢奮。他少年從軍,雖然只有短短一年,但那生活給他的記憶太過深刻,現在不過是遠遠看到營地,聽到風中隱約地操練口號聲,血液就開始沸騰。
當下微微勾起脣角,朝巫燁輕輕點頭,翻身上馬,一揚馬鞭,率先朝山下營地急奔而去。
到了營地東南門,守門的衛兵遠遠看到幾騎飛奔而來,對望一眼,卻並沒有動作,直到暮雲蕭幾人下馬,牽馬就要入內時,長戟刷的一聲交叉成十字,攔住了幾人的去路。
“前面是軍營重地,幾位還請止步。”當頭一人,面無表情的說道。
這句話一出,暮雲蕭前一刻還風清雲朗的臉色,霎時陰沉了不少,口氣也冷了下來:“我們今日奉聖旨,進的就是你們天武軍的軍營!”
按說着守門若換個機靈點的,見到幾人穿着打扮,再聽到暮雲蕭毫不客氣的這番言語,怕是早就派人進去通報,偏偏眼前的這個領頭的,不卑不吭,聽完以後目光依然直視,看也不看暮雲蕭,只是淡道:“可有憑證?”
“你!”
“若無憑證,還請幾位速速離去吧!”那衛士道。
幾人當然有憑證,可不知被觸到哪片逆鱗暮雲蕭冷着臉攔下就欲上前解釋的安無, 冷哼了一聲:“若我今日,就是要闖你這城營呢?”
那人顯然沒料到暮雲蕭會這麼說,再次開口,他臉上已帶了幾分冷色,警告道:“公子休要妄語。還請離開這裡,不要妨礙我們執行公務!”
話說到這裡,卻是沒有一絲客氣了。
暮雲蕭眉頭一皺,剛想發作,身旁打量完高四尺營牆的巫燁,已先踏前一步,從懷中摸出司皇雲逸給他的虎符,遞到那衛士面前:“這個憑證,可以麼?”
守門的衛士一見,頓時收了兵器,抱拳躬身行禮:“見過將軍。剛纔多有得罪,還請將軍多多包涵。”說罷,一揚手,便有一個衛士小跑了過來。
“帶將軍他們進去。”
“是!”
另一個朝幾人行了禮,做了個請的手勢。
巫燁好笑着看着沉着臉瞪着他的暮雲蕭,輕輕拍了拍他的肩,湊在他耳邊:“好了,師傅,別逗他們了。”
暮雲蕭輕轉眼珠,他是看這軍營戒備森嚴,那衛士無趣死腦筋,便起了逗弄一番的念頭,然而他自知將紈絝王爺該有的反應都表現出來了,爲何還是被面前這淺笑着,看起來很欠扁的小子看破了?
幾人跟着帶路的衛士進了軍營,一路朝北而行,路過中央校場時,那裡喊聲陣陣,沙塵飛揚,旗幟交錯,正是天武軍在操練隊列。烈日高懸,火辣辣的照耀着大地,場中操練的士兵們一個個汗如雨下,溼透了身上衣服。
巫燁停下腳步,帶路的衛士也不敢催促,只能在一旁候着,待他看了一小會,就要離去時,忽聽蹄聲陣陣,一陣塵土迎面撲來,不過眨眼,那隊伍已停在了巫燁面前。
爲首的男子,頭戴獸型鐵盔,身穿紅色鑲銀戰袍,銀色的明光鎧在陽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映的俊朗面容上的笑容更是燦爛。
“屬下拜見虞侯。”衛士抱拳示敬。
那人快速看了他一眼,嗯出一聲,翻身下馬,徑直朝着巫燁大步行了過來。
“寒仲!我果然沒有看錯,真的是你!”
“自效。”
看着多日不見的權自效,巫燁眼前一亮,即使那次已經看過了他盔甲在身的樣子,現在在軍營中再次見到,卻多了幾分肅殺陽剛之氣。
“你怎麼來了?”權自效目光轉到巫燁身旁的暮雲蕭,“這位是……?”
“見到雍親王,還不快行禮?”巫燁笑着催促。
權自效打量的目光猛地停下,楞了幾瞬,低頭抱拳行禮:“末將參見王爺。”
暮雲蕭嗯了一聲算作迴應,隨即轉向巫燁,他明顯還未消氣,聲音裡幾分不滿和譏諷一清二楚:“你要敘舊我不反對,但不知剛纔是誰催我來着?”
巫燁乾咳一聲,對不明所以的權自效笑道:“我們這次奉命而來,事關重大,就不和你多聊了,自效,下次你休沐了,我們再好好聚聚。”
說罷,就要轉身離去。
“等等!”權自效喊道,“你們是要去軍主府裡?”
“自然。”巫燁奇怪他的問題。
“軍主不在那裡,他在校場。我帶你們過去。”
說完這句,權自效又朝身後的人低聲吩咐:“何英,你帶他們先過去,我等會就來。”
“是,虞侯。”皮膚黝黑的年輕將士恭敬答了,轉身朝後面的隊伍揮手示意。原先跟着權自效的士兵,便由何英帶着騎馬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