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日頭照在樹葉上,綠油油的葉子彷彿跳躍着萬點金光,不住的閃着人的眼睛,樹葉間有一球球極淡的新綠,又帶着一絲絲嫩黃,彷彿吹口氣就能化掉。
“今年的木樨花彷彿開得要晚些。”樹下的慕夫人悠悠的嘆了一口氣:“往年這時候,早就是一院木樨香了。”
“母親,木樨花有什麼好看的,不過是氣味香一些罷了,瑛兒瞧着也不過如此罷了,不比那牡丹,國色天香。”慕夫人身邊站着她的長女慕瑛,穿了一套正紅色的秋裳,高腰襦裙,金絲銀線繡出纏枝牡丹,將她映襯得脣紅齒白,一雙眼睛又大又黑,宛若點墨。
“瑛兒,每種花都有它自己的妙處,你長大以後自然就明白了。”慕夫人柔柔一笑,伸手摸了摸慕瑛的頭髮:“瑛兒快些去娘子那裡罷,她在等着教你彈琴。”
“是。”慕瑛恭恭敬敬朝慕夫人行了一禮,由奶孃引領着朝湖邊的聽雨軒走了去,慕夫人看着女兒的背影,摸了摸隆起的肚子,嘴角浮現出一絲笑容:“流光容易把人拋,一轉眼瑛兒就已經快七歲了呢。”
“大小姐聰明伶俐,又生得美貌,再過幾年,肯定就會是京城裡數一數二的美人。”手裡抱着慕家二公子慕坤的媽媽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條縫:“龍生龍鳳生鳳,老爺夫人生出的孩子,個個是人中龍鳳!”
慕家是大虞有名的世家,慕家高祖慕熙乃是彼時當朝皇后的胞弟,當年大虞內亂,是慕熙盡忠竭力才扶持皇上登基,穩定政局,又一力輔佐大虞三代帝王,皇家感念慕熙,對慕家多有照顧,鮮花着錦烈火烹油,榮華富貴不可逼視。
慕家此時家主乃是慕華寅,今年才三十歲,可卻已經在軍中有十六年的歷練。十四歲那年,他的父親就把他放到軍中,慕華寅驍勇善戰,立下不少軍功,年方十八便成了大虞最年輕的威武將軍。
五年前,大虞皇上意欲滅南燕,慕華寅的兄長帶兵出征戰,卻不料中途遇到瘴氣,染病身亡。先皇旋即便將慕華寅任命爲大司馬,經過五年苦心經營,慕華寅已經在朝堂裡立穩腳跟,權傾朝野。
慕氏子孫,男俊女美,少年慕華寅曾外出行獵,裘帽微斜,容顏如玉,路上行人紛紛側目,第二日京城之人多側帶帽子,皆爲效仿慕華寅之故。慕夫人出身清河崔家,還未及笄已經是聞名大虞的美人,十二歲時便已經有求親的人登門,幾乎將崔家門檻踏破。
慕華寅與崔氏生了三個兒女,長女慕瑛,長子慕乾,次子慕坤,現兒慕夫人已有身孕,時常說若是能生個女兒便好,剛剛湊滿兩個好字。
“夫人,老爺回來了。”
綠樹從中,一襲白衣閃過,俊眉星目,依舊還有年少時的翩翩風采。
“夫君。”慕夫人驚喜的迎上前去:“今日怎麼回來得這般早?”
慕華寅眉頭微皺:“皇上有旨,明日帶瑛兒與乾兒進宮。
“進宮?所爲何事?”慕夫人吃了一驚,好端端的,爲何會傳她一雙兒女進宮覲見?
“哼,名義上是要爲皇上與靈慧公主選伴讀,可還不是想……”慕華寅臉上露出了氣憤之色:“我慕家世代忠良,哪有那不貳之心?可皇上卻不知爲何總有此執念,實在令人費解。”
“那……”慕夫人臉上有一絲慌亂,一次送兩個兒女進宮,她又如何捨得?皇宮乃虎狼之地,一不留神就會丟了性命,她的兒女才這麼一點點大,誰又知道他們能不能平平安安的長大?
“夫君,能不能不去?咱們找個藉口便是。”慕夫人心亂如麻,一雙手摸着肚子,望着慕華寅,眼中流露出乞求之色:“瑛兒乾兒他們還這麼小,夫君!”
慕華寅嘆氣:“夫人,此次推託,下次還會找別的機會,躲了初一躲不過十五。這樣罷,乾兒就留在府裡,明日你帶着瑛兒進宮。”
“夫君!”慕夫人驚呼出聲。
“皇上不會放過慕家,咱們總要送一個過去。”慕華寅將手背在身後,眼神惆悵:“我何嘗不想將瑛兒留住?可她身爲慕家女兒,勢必總要爲這個家族做些事情,如何能袖手旁觀?這就是她的命,讓她去罷。”
湖邊傳來一絲清越的琴音,如絲如縷,嫋嫋餘音,彷彿落下了數滴清露,湖面上泛起圈圈漣漪,不住的朝岸邊擴散了過去,岸邊的青草隨着那漣漪浮浮沉沉,忽而落下,忽而又見到了細嫩的芽葉。
天空明澈,秋高氣爽,站在御花園裡擡頭往上看,只見到一方狹小的天空,闊大的梧桐葉飛落,青石地面上堆起了一層深黃深綠,厚如氈毯。
踩着落葉往前走,慕瑛跟在慕夫人身邊,目不斜視,走得規規矩矩,皇宮的路實在太長,她覺得那條路好像沒有止境,那紅色的抄手遊廊延綿不絕,總在前邊引領着她。
“慈寧宮到了。”內侍尖細的聲音傳了過來,慕瑛一擡頭,就看到了一扇硃紅的宮門,兩邊懸掛着大紅宮燈,此時天已大亮,可宮燈裡卻依舊點着明燭,茜紗裡頭透出微微的淡黃,有些暖心,又有些微涼。
太后娘娘姓高,年紀跟慕夫人差不多,生得慈眉善目,見着慕瑛,很是歡喜,朝她招手:“慕大小姐,快過來讓哀家瞧瞧。”
慕瑛半低着頭走了過去,行到前邊,跪倒在地:“臣女慕瑛,恭祝太后娘娘福壽安康,長樂無極。”
“喲喲,瞧這小嘴甜的。”高太后笑着看了看慕瑛:“都說大虞慕家男俊女美,哀家今兒瞧着,果然是個不錯的,靈慧,可將你比下去了。”
右首那邊坐着一個穿淺紫色衣裳的小姑娘,年紀約莫六七歲,正是高太后的女兒赫連靈慧,聽到高太后這般說,她從椅子上溜了下來,跑到了慕瑛面前,伸手一推:“哼,母后竟然說你生得比我好看!”
慕瑛猝不及防,歪倒在地,她不敢出聲,只能低着頭壓着聲音道:“不過是太后娘娘謬讚罷了,慕瑛如何能比得上靈慧公主,就是連公主的一根頭髮絲都比不上呢。”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靈慧公主笑了起來,伸手扯起了她:“這句話說得中聽,我心裡頭高興,你就起來罷。”
慕夫人微垂着頭,咬了一半嘴脣,只覺得自己有些站不穩,瑛兒現在就被靈慧公主如此欺辱,以後若是進了宮,吃苦的日子還會更多。
“慕夫人,你那兒子怎麼沒來?”高太后望了一眼慕瑛,嘴角浮現出一絲笑容:“皇上昨日下旨,可是說要你帶長子長女進宮的。”
“小兒這幾日病得厲害,本想着不管如何也帶着進宮,可卻未曾想今日出門時他被馬驚厥,哭鬧不休,閉過氣去,無奈只能將他留在府中,還請皇上與太后娘娘恕罪。”
“哦,竟然有這麼巧的事情!”高太后一挑眉,鳳目拉出了一條長長的尾線,嘴角浮現出一絲笑容來:“那真是遺憾,哀家還想看看慕大司馬的一兒一女,現兒卻只能見着一個了。”
“太后娘娘如此青眼相加,慕家誠惶誠恐。”慕夫人不敢擡頭,生怕見着高太后那凌厲的目光。
不管怎麼樣,慕家要將損失控制到最小,慕瑛是最佳選擇。
高太后似乎不打算窮追不捨,她微微一笑:“靈慧,你帶大家出去玩玩。”
靈慧公主一伸手將慕瑛拉住:“你跟我走。”
今日慈寧宮裡甚是熱鬧,皇上下旨召了不少世家子弟入宮,有男有女,年紀相差不大,差不多都是六七歲左右,走到主殿外邊,一色青碧的草地上,有不少宮女們跟着公子小姐們走來走去,觸目所及,皆是紅紅綠綠的衣裳,熱鬧得緊。
靈慧公主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掃了過去,忽然歡呼了一聲,飛奔着朝前邊跑了過去,沒有再理會身邊的慕瑛,旁邊的宮女笑了起來:“高家小公子進宮來了。”
慕瑛鬆了一口氣,靈慧公主不在身邊,她覺得輕鬆了許多,眼睛朝宮牆那邊看了過去,就見那邊有一排深綠色的樹木,鬱鬱蔥蔥。
“那可是木樨?”慕瑛驚喜的指着那花樹問身邊陪伴的宮女,母親最喜木樨,自小她就對這種花樹深有了解。
“是。”宮女好奇:“慕大小姐也喜歡木樨?”
慕瑛點了點頭:“木樨花很香,每次到了八月,滿園花香,心中就特別舒服。”
“太后娘娘也很喜歡木樨,故此慈寧宮裡種了不少名品,慕大小姐要不要去瞧瞧?”宮女很是熱心,牽了慕瑛的手往前走:“今年木樨花期似乎有些遲,昨日去瞧還才冒出花苞。”
慕瑛點了點頭:“我們府裡頭的木樨今年也會開得遲。”
宮女牽着慕瑛的手往前頭走,一邊指指點點:“這是金桂樹,那是銀桂樹,這邊是今年才栽下的四季桂。”
微微秋風吹拂,綠葉裡露出了一點點極淺的米黃色,慕瑛用力吸了一口氣,空中已有甜甜的香味:“真好,這些花大約還兩日就能開了。”
“你也喜歡這木樨花?”忽然,有人在身後說話。
慕瑛吃了一驚,轉過臉去,就見到一個小男孩站在那裡,純金九龍冠,明黃色衣裳,腰間大帶腰封,瞧着威風凜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