茜紗窗戶上透出微黃的燈影,靠着窗,坐着高太后,髮髻已經解開,一頭青絲披在兩肩,襯得臉孔似乎白淨了幾分。
她靜靜的坐在那裡,眼睛望着桌上的燭臺,似乎有些疲倦,一雙鳳目低垂,眼線拉得極長,從額前飄拂而下的幾縷青絲將她眼角細紋掩蓋住,此刻的她,彷彿比白天看起來要年輕了好幾歲一般。
門口傳來輕微的腳步聲,高太后坐直了身子,不再似方纔那般無精打采,眼中又有精光。
“娘娘。”墨玉姑姑輕輕的走了進來,一隻手將門掩上:“今日黃昏瑛小姐去了盛乾宮。”
高太后挑眉:“去了盛乾宮?”
“是。”墨玉姑姑點了點頭:“皇上留她在正殿用了晚膳,而且……”她猶豫了一下,俯下身來低聲道:“是兩人單獨用膳,旁邊沒有宮女內侍伺候。”
“竟有此事?”高太后脣邊漾起了一絲玩味的笑容:“這可真是有意思。”
“太后娘娘,皇上最近的舉動,越來越讓人看不透了。”墨玉姑姑思索着,臉上露出了疑惑的神色:“就拿今日的牡丹花會來說,皇上執意將頭等的彩頭給瑛小姐,還說以後不要她再喜歡木樨花,這實在是奇怪。”
“有什麼好奇怪的?有些人情竇開得早,而阿瑛又是那般美貌,也怨不得皇上。”高太后笑吟吟的站了起來,伸手將青絲撥到耳後,回眸看了看鏡子裡的自己:“想當年,哀家年輕的時候,也看到過先皇眼中那驚豔之色,只是現兒,早已是物是人非。”
“娘娘,您還是跟先前那般美貌,哪有什麼變化?”墨玉姑姑看了看高太后,眼中滿是欣賞,對於一個忠心於主子的奴僕來說,高太后在她心中,永遠是剛剛進宮的那般年紀,豆蔻初開,婷婷嫋嫋。
“墨玉,每次你說話都這般中聽,哄得哀家心裡頭高興。”高太后將一縷青絲繞在手指上,低頭看了看,脣邊露出了一絲笑容:“今日,哀家萬萬沒有想到,沉櫻那丫頭,竟然也有這般心機。”
眼前閃過靈慧衝到自己面前斥責沉櫻的那一幕,高太后若有所悟的點了點頭,開始她並未聽清沉櫻與靈慧說了什麼,只是到靈慧前來哭訴時,才明白原來沉櫻玩了一個小小的花招。
她出了這個主意,可謂是一箭雙鵰,站在常人的角度來看,任何一種結果都會讓慕瑛吃虧,可她卻疏忽了一點,自己的靈慧,並不是常人。
靈慧的頭腦實在有些簡單,從來不將人朝壞處想,高太后微微嘆息了一聲:“墨玉,是哀家將靈慧養殘了麼?”
墨玉姑姑大驚失色:“娘娘,如何這般說?”
“哀家的靈慧,雖然已經要滿十一,可那心性卻不過是六七歲稚子,再過幾年她就要出閣,去一個陌生的地方,要面對一羣陌生的人,誰又會如大虞皇宮裡的人,個個尊她敬她,凡事都讓着她?哀家一想起這事,便心裡慌亂,生怕將來靈慧會吃了虧去。”
“娘娘,公主殿下乃是金枝玉葉,大富大貴之命,誰人又敢欺負她?娘娘不必多慮。”墨玉姑姑伸手扶住高太后的胳膊:“這時辰也不早了,娘娘早些安歇罷。”
高太后被扶着坐到牀邊,身子半靠着牀欄,眼睛望了望已經看不出紅色來的茜紗窗戶,一隻手抓住了衣裳:“墨玉,這宮裡哪裡又能真正安歇呢?只有等着靈慧與毓兒都大了,我纔能有歇氣的機會。”
“娘娘……”墨玉姑姑面露不忍之色:“娘娘,你想得太多,故此現兒身子越發消瘦了。”
“不想怎麼辦?哀家怎麼着也得爲他們打算好。”高太后朝墨玉姑姑勾了勾手示意她附耳過來:“墨玉,你明日去高國公府一趟,問問阿啓現在的情況,順便把哀家的信讓高國公府送到阿啓手中去。”
“是。”墨玉姑姑應了一聲,慢慢退出了屋子,朝守在寢殿之外的兩個宮女吩咐了一聲:“快些打水過來,伺候太后娘娘梳洗。”
回頭看了一眼靠在牀邊的高太后,只覺得她身形瘦小,看起來十分孤單,墨玉姑姑心中一酸,快步朝前邊走了過去。此時慈寧宮一片寧靜,微風吹得掛在走廊下的燈籠轉動了起來,一點點的光影打在玉階之上,忽明忽暗。
四月末的天空,沒有月亮,唯有幾點星子,不時的閃着微光,墨玉姑姑站在長廊上看了看黑茫茫的夜空,眼神有些迷離,她彷彿陷入了沉思,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幾個宮女捧着盥洗的盆子帕子從寢殿裡退了出來,見着墨玉姑姑站在前廊,有幾分驚奇:“姑姑,你怎麼還不去安歇?”
“娘娘睡下了?”
“是。”幾位宮女恭恭敬敬的回覆,墨玉姑姑乃是高太后的心腹,這慈寧宮裡的任何事情都要向墨玉姑姑呈報再讓高太后知曉。墨玉姑姑雖然在慈寧宮裡地位高,但對宮女內侍卻十分好,他們有什麼爲難的事情,找墨玉姑姑一說,她都會盡力相助,故此大家對墨玉姑姑很是尊敬,個個都說,不愧是高太后身邊的人,跟着太后娘娘久了,自然也會仁心仗義。
“好好照顧着娘娘。”墨玉姑姑的目光落在那已經掩上的寢殿大門,忽然有說不出的難受。
娘娘十七歲進宮,在這深宮裡,已經摸爬滾打,小心翼翼的生活了將近二十年,一個女子大好的青春年華,就被葬送在這暗無天日的皇宮裡。她一步步的走過來,委實不容易,能坐上皇后的寶座,她失去了太多。
官道上奔跑着幾匹駿馬,馬上端坐着幾個黑衣人,他們手執繮繩,策馬前行,眼睛盯住前邊的一線城牆,臉上懼無一分一毫多餘的表情。
灰色的城牆上有白底的一塊石匾,金鉤鐵劃一般刻着兩個字:青州。
“總算是到了。”領頭的那人看着城牆上的兩個字,輕輕吁了一口氣:“走,咱們快些去見大公子。”
幾人騎着馬,緩緩而入,就見街頭人來人往,男女老沙,摩肩接踵,青石路面雖然寬闊,可因着人多,兩輛馬車並排行走時,中間空隙已無太多。從城門進去沒多久,就見整條街的門口都挑着布做的簾子,上頭寫着某某商肆的字樣,騎馬走過去,門口站着小夥計,肩頭搭着白毛巾,賣力的朝過往行人招呼着,吆喝之聲不絕於耳。
“這青州,看起來甚是繁華,這商肆,不會比京城差。”爲首的黑衣人看了看兩遍店鋪,頗有些驚訝:“這鋪面寬闊,不似那小門小戶的做生意,從外邊瞧着,裡頭東西齊全,真真難得。”
“最難得的是這幾條街,家家商肆相似,都是這般大排場。”身後一個人接了口:“早就聽說青州繁華,卻沒想到會如此熱鬧。”
青州,乃是大虞最富庶的一片土地,它地處長江之畔,水運發達,南來北往的客商雲集於此,南燕的商人想要販賣貨物去大虞或者北狄以及南詔,都要從此週轉,而且青州城地處大虞最南端,氣候溫和宜人,土地肥沃,糧食產出甚多,堪稱魚米之鄉。
有糧有銀,青州自然富庶,與京城相比,也不會差得太遠。
這青州城,正是大虞最尊貴的王爺,太原王赫連毓的封地,大虞舊制,王爺們十二歲以後便可以來自己封地居住,但赫連毓現在年紀還小,故此依舊住在宮中,要等着到了年紀方纔出宮。
“也不知道皇上到時候會不會放太原王來青州。”幾個黑衣人一邊策馬從人羣中緩行,一邊低聲交談:“到時候只怕會留着太原王在京城呢。”
“一句兄弟情深,不忍分離就能做到。”有人搖了搖頭:“以前又不是沒有這樣的事情過。更何況咱們家太后娘娘還在深宮,用這個孝字給壓着,太原王是怎麼也沒法子出京城的。”
幾個人皆重重的嘆氣。
王爺在自己的封地自然是要快活得多,關起門來做土皇帝,這青州就是他的天下,可若是在京城,自然要受皇帝管制,萬一有個什麼不對,還要被猜忌,有些甚至莫名其妙就被圈養起來,哪裡都不能去。
先皇就曾經圈養過他的兩個兄弟,那兩位王爺都是曾經極受寵愛的,可沒過幾年,那兩位王爺先後重病而亡,期間究竟有些曲折,旁人不得而知,但民間卻已經有微詞,說是先皇派人下的毒手,否則怎麼兩位王爺就這樣暴斃了呢。
“咱們趕緊去找大公子,這些話莫要再談,當今聖上與先皇,似乎還是有些不同。”爲首的黑衣人擺了擺手:“再說太后娘娘一手將皇上拉扯大,無論如何皇上也該記着這恩情,定然是不會向太原王出手的。”
衆人應了一聲,不再說話,騎馬前行,穿過幾條街道,最終到了城南一處宅子面前。
宅子前邊栽着即可大香樟樹,綠油油的葉子擦着沙沙作響,宅子的外牆是青州城裡常見的那種山牆,粉白牆壁,上邊蓋着渦形的黑色瓦片,每隔一段距離,就有雕花小窗,飛禽走獸奇花異草,窗戶上雕出各種各樣的花紋,精緻得緊。
“到了。”爲首那人翻身下馬,朝那緊閉的大門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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