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春天似乎來得很晚,三月三的這日,依舊還有些冷,御花園裡的桃花開得零零落落,沒有往年那般旺盛,只不過即便是這樣,高太后的桃花宴還是照常舉辦了。
這一次,她邀請了許多京城貴女進宮賞桃花,只要是三品以上官員家的小姐,年滿十五都能來進宮覲見,故此辰時才過,御花園裡已經到處都是鶯鶯燕燕,不論走到何處,都聽到婉轉嬌啼之聲。
高太后坐在亭子裡,看着桃花樹邊的一羣少女,臉上露出了歡快的笑容:“今日來的人比去年牡丹花會多了不少。”
“娘娘,你已經放寬到了三品,又不論嫡庶,自然就人多了。”墨玉姑姑掃視了一眼桃花林那邊的女子,嘴角泛起了笑容:“沒想到今日來的裡邊,倒是有幾位不錯的。”
“長相次之,最主要是要看性格與心智,若是與本入主,哀家也沒必要來培養她了。”高太后盯住了一個穿着緋紅色衣裳的身影,擡手擦了擦眼睛:“墨玉,那是不是大司農府上的四小姐?”
墨玉姑姑點了點頭:“娘娘好眼力。”
“哀家也是瞧着那神情態度覺得像她。”高太后又仔細打量了宇文四小姐幾眼,長長的嘆息了一聲:“哀家想了很久,她這般高傲,或許不適合進宮。”
“娘娘,這各人有各人的命數,你又何必爲她多想呢。”墨玉姑姑在旁邊勸慰着她:“若是她擺不脫了進宮的命運,那也是無計可施。”
高太后微微垂眸,似乎在回想着什麼:“當年哀家跟她一般,也是心高氣傲,可萬萬沒想到一道聖旨下來,那些小性子都收了起來,轉眼間就變成了另外一個人,這麼多年在宮裡掙扎,期間辛酸,只有哀家自己知道了。”
宇文如月根本不知道自己成了亭子裡兩個人議論的話題,她只是一個人孤獨的站在樹下,冷豔看着枝頭稀稀落落的桃花。
又一次進宮來了。
上一回來參加宮裡的牡丹花會,府裡衆人對她寄望很高,祖母還特別將她傳了去叮囑了幾句,一定要討太后娘娘的歡喜,便連鮮少見面的祖父都親自來前堂,勉勵了她幾句:“我宇文家乃是大虞望族,你可不能丟了宇文家的臉面,非得好好露面不可。”
宇文如月自己覺得牡丹花會上她做得已經不錯,美貌豔驚四座,詩會得了三等的彩頭,可回去以後卻還是被祖父祖母責怪了一番,都說她未盡全力:“你比那慕家的大小姐癡長三歲,如何連作詩都不能超過她?三等的彩頭,哼,不過是一百金罷了,我們宇文府還少了這一百金不成?”
她覺得很委屈,慕瑛的詩寫得很蹩腳,也不知道爲何那些文英閣大學士們卻將她的詩推做優等。當時大家的詩作都貼在牆壁上,她一個個的看了過去,覺得有幾個寫得還不錯,可萬萬沒想到她看不上眼的那首卻得了頭等彩頭。
或許是家中勢力不及大司馬府的原因罷?只是祖父卻不會想這些,只會一味的責怪她,宇文如月心中的懊惱簡直沒人去說。
這回宮裡又下了帖子,祖父祖母又將她找了去,諄諄叮囑:“此番進宮參加桃花會,務必要比上次用心!”
“如月定會盡力。”朝祖父祖母行了一禮,宇文如月淡淡一笑,家中的榮華富貴難道就要靠着她一個弱小女子不成?雖說她頂着宇文家四小姐的名頭十五年,錦衣玉食,自然也該爲宇文家做些事情,可她實在想不通祖父祖母爲何一定要將光大門楣的事情落到她身上——不是有父兄嗎?他們就不要擔一點責任?
不管怎麼樣,桃花會迫在眉睫,府裡替她做了新衣裳,定了最時新的首飾,請來了一位博學鴻儒臨時惡補各種詩歌的起承轉合,以防今日又有詩會,務必要讓她作的詩力壓羣芳,讓太后娘娘與皇上注意到她。
此番進宮,宇文如月敏感的發現了一件事情,那個大司馬家的小姐慕瑛沒有出現在慈寧宮,這一回她真是豔冠羣芳。
那位瑛小姐去了哪裡?爲何今日不在?欣喜之餘,宇文如月心中忽然有一分失落,沒有對手其實也是一件悲哀的事情。瞥了一眼周圍的各位小姐們,她的嘴角出現了一絲冷冷的笑容,那些姿色平庸之輩,此時已經自動拉幫結派,將她一個人冷落在一旁。
大抵是不想站到自己身邊,被襯得黯然失色罷?宇文如月高傲的揚起了頭,她也不需要這一羣平庸的人來襯托自己。
風起‘花落,緋衣飄飄,真真一副落花美人圖。
“皇上駕到!”
內侍尖細的聲音從那邊傳了過來,桃花林裡的小姐們精神一振,紛紛擡頭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看了過去,就見有一個老內侍穿着深綠色常服走在最前邊,後邊有八個小內侍擡着一頂步輦緩緩走來。
四面垂着厚實的錦緞簾幕,不能看到步輦裡坐着的人,四角金色鈴鐺垂了下來發出叮咚的聲響,衆位小姐不敢怠慢,趕緊在宮女們的引領下行了大禮,剎那間,綠草如茵的地上,就如開出了數團花朵,各色各異,還伴隨着簪子上流蘇的窸窸窣窣作響,就如微風從葉片經過時的響聲。
高太后瞪大了眼睛,看着步輦裡緩緩走出的兩個人。
沉櫻,竟然跟赫連鋮一道從步輦裡走了出來!她真是這般受寵?赫連鋮竟然讓她跟自己合坐步輦?
看起來有些事情真超出了她的掌握,所謂養虎爲患,大抵莫過於此。高太后一隻手攥緊了帕子,眼睛死死的盯着沉櫻那嬌豔的臉孔。
她在笑,得意的微笑,是因爲看到草坪上匍匐着的那一羣人嗎?高太后只覺得自己心塞氣悶,半句話都說不出來。
養了沉櫻足足五年,花了五年的功夫,可這纔將她送去盛乾宮,她便轉了背裝出不認識的模樣來——都一個月過去了,還未見過她來慈寧宮請安問好,更不見她來泄露赫連鋮一星半點的事情。
沉櫻伴在赫連鋮身旁,慢慢的朝亭子走了過去,心裡既緊張又有些說不出的快活。
這一個月來,赫連鋮讓她撿了十來個晚上的珍珠,她晚上累了,白天便沒有精神,一直要睡到午時過後纔會醒來。赫連鋮卻還裝出一副關心模樣道:“綿福身子勞累,你們好生伺候着,莫要驚擾了她。”
她本來想醒來就去慈寧宮那邊回話,可纔出了自己的屋子門,便有宮女將她勸了回去:“綿福,還是好好將養着身子,皇上可是特別關照過的,綿福身子弱,此刻天氣冷,千萬別讓她到園子裡亂轉,萬一染着風寒便不好了。”
他可真是貼心,沉櫻站在那裡,心中失落,旁人聽着肯定會以爲赫連鋮對她再好也不過,可誰又知道她此刻心中的苦處?
“綿福,皇上這般待你,真是萬千寵愛呢,還是趕緊回屋子歇着罷。”一個姑姑從旁邊走了過來,一把叉住沉櫻往屋子裡推:“千萬莫要拂逆皇上的好意。”
那位姑姑名叫麗香,原先是在萬壽宮服侍太皇太后的,在赫連鋮登基以後,太皇太后將盛乾宮裡的宮女內侍都輪了一遍,把她覺得不行的都調了出去,給赫連鋮另外找了一幫她覺得是得力的心腹,麗香姑姑就是這樣來的。
赫連鋮指派她來看着沉櫻,也是信得過她:“務必替朕看好綿福,她是慈寧宮長大的,有太后娘娘撐腰,只怕是會將咱們盛乾宮弄得烏煙瘴氣,不要讓她到處亂走,須得關她一兩個月,讓她沒了氣焰再說。”
麗香姑姑得了赫連鋮的叮囑,即刻便忠心耿耿的關注着沉櫻,只要她一隻腳踏出屋子,麗香姑姑便飛奔過來,一把掐着她的胳膊往屋子裡推。
俗話說,三日不打,上房揭瓦,麗香姑姑心裡對赫連鋮的話十分贊成,這沉櫻瞧着小巧玲瓏,溫順不過,誰知道她究竟是什麼底子?她可是在太湖娘娘身邊長大的,十分得臉,只怕初來乍到,還不知道怎麼收斂,必須先給她一個下馬威纔是。
沉櫻無可奈何,在麗香姑姑嚴密的監視下,她被關在屋子裡差不多一個月,直到今日方纔被放出來。
赫連鋮一臉微笑的看着她:“走,咱們去看桃花。”
這忽如其來的恩寵讓沉櫻有些暈頭轉向,赫連鋮的笑臉在靠近間忽然便換成了另外一副模樣:“還不快些走,要朕等你不成。”
眼中的寒冰提醒着她,方纔的那抹溫柔完全只是假象。
沉櫻低頭跟着赫連鋮走了出去,盛乾宮門口有一架步輦。她怔怔的看着赫連鋮上了步輦,正在想着自己該是跟着步輦走還是有軟轎,忽然簾幕一挑,赫連鋮的手從裡邊伸了出來:“快些上來,外邊春寒料峭。”
她一頭霧水,慢慢的踏着小內侍的背上了步輦,赫連鋮端坐在椅子上,冷眼望着她:“你蹲下罷,這步輦上沒有你的位置。”
一瞬間,沉櫻明白了,自己只是赫連鋮做戲的幌子。
可是下步輦的那一刻,見着這麼多高門貴女都跪拜在草地上,她心裡忽然又覺得有一絲絲快活,這不正是她所夢寐以求的場面嗎?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JJ評論抽了,一直刷不出來,好捉急……今天早上起來總算是看到了,呼呼!(~ o ~)~z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