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瑛瑛,瑛瑛!”赫連鋮氣急敗壞,本來承諾好私底下才喊的瑛瑛,此時已經顧不得旁邊有人,脫口而出。
靈慧公主站定了身子,激靈靈打了個寒顫:“皇兄,你在喊誰?”
“靈慧,你到旁邊去,朕要和瑛瑛說幾句話。”赫連鋮大步趕了上來,一把抓住慕瑛的手:“瑛瑛,你不要這副模樣。”
慕瑛擡起臉來,嘴角笑意淺淺:“皇上,不要慕瑛笑,難道還要慕瑛哭不成?”
她的笑容這般迷人,仿若三月裡的春花綻放,看得赫連鋮一怔,那手指不由得漸漸鬆開,長長的舒了一口氣:“瑛瑛,朕原本以爲你心裡會很難過。”
靈慧公主在旁邊插嘴:“皇兄,瑛妹有什麼事情需要難過?你就這般見不得她好?”
“你到旁邊去。”赫連鋮的臉色一沉,靈慧也太不會看眼色了,自己分明在與慕瑛說話,她偏偏要來摻和,而且死死賴在一旁不肯走,這都是怎麼一回事?大抵是自己素日對她和顏悅色,她便愈發猖狂起來。
“皇上,我與慧姐姐一道去打鞦韆,無緣無故的,爲何要她走開?我想我與皇上也並未到說話要避人的份上,還請皇上有什麼話就直說,莫要耽擱了我們兩人的事情。”慕瑛昂首而立,抓住了靈慧公主的手,忽然之間,她一點也不再畏懼赫連鋮,直說正眼直視着他,嘴角浮現出一種不屑的微笑:“皇上,您日理萬機,哪還有什麼閒工夫到映月宮來呢?”
一番夾槍帶棒的話說得赫連鋮無言以對,他原本是準備來安慰慕瑛,想告訴他自己只是給了沉櫻一個綿福的分位,卻並未與她行那牀笫之事,可沒想到慕瑛這般神色輕慢,讓他不由得惱怒起來。
他是大虞的國君,萬萬人之上,爲何要對這小女子俯首帖耳的順從?爲何要在乎着她的舉動與情緒?莫說他納一個綿福,便是他納十個百個綿福,也輪不到她這般神色!赫連鋮瞪眼望着慕瑛,心中有一種憤懣,裡邊還夾雜着酸澀,他緩緩的點了點頭:“慕大小姐,是朕沒考慮妥當,你與靈慧玩耍去罷,這映月宮,朕是再也不會來了。”
慕瑛挺直了脊背站在那裡,一言不發。
莫非他還想讓自己向她低頭認錯,將沉櫻趕出盛乾宮,退回到慈寧宮去不成?這雖則是自己想做的事情,可現在他必須裝出這般假象出來,如何能肆意妄爲?赫連鋮深深看了她一眼,轉過身大步朝映月宮外走了出去。
江六看看慕瑛,又看了看赫連鋮,口裡連聲嘆氣:“唉唉唉……”他想說什麼,可見着慕瑛那副倔強的模樣,也不好再說什麼,趕緊拔腿去追赫連鋮。
“瑛妹。”靈慧公主感覺到慕瑛身子鬆弛了下來,趕緊伸手攏住了她的肩膀:“你別再爲我皇兄生氣了,以後他做什麼事情,都跟咱們無關了。”
慕瑛輕輕點了點頭,一絲苦澀從心底慢慢涌出。
她知道遲早會有生分的這一刻,卻萬萬沒想到會來得這般快這般早。
映月宮宮牆旁邊栽着幾株桃花,這料峭春寒的二月,雖然沒見到太多綠色,可桃枝上官已經有一個小小的花蕾,淡淡的一點粉白點綴着灰褐色的枝子,看上去十分稚嫩。
寂寞春風,將那枝頭乍現的那個花蕾吹得東倒西歪,最終沒有抵擋得住狂風肆虐,巍巍顫顫從枝頭墜了下來,掉在地上,一點淺淺的白很快被塵土淹沒,再也看不到原來的顏色。
“大小姐。”小箏將宮燈撥亮了些,擔憂的看着慕瑛:“皇上是不是生氣了?”
“他生氣,與我有什麼干係?”慕瑛咬了咬牙,極力忍住那心中的一抹苦澀:“以後不用再提他,快些給我去端些熱湯來洗漱,我要早些歇息。”
“是。”小箏點了點頭,快步退了下去,心裡隱約有些歡喜,若是皇上真能不來糾纏自家大小姐,大小姐也用不着搖擺不定的不知道如何選擇。在她的眼裡,這世上情深意重的男子莫過於高大公子,大小姐能放下皇上真是千好萬好。
寂寞的夜色如殘夢般慘淡,一線上弦月淡淡,星光微微,盛乾宮的寢殿門口站着幾個小內侍,正翹首往庭院那邊看着,不住小聲嘀咕:“皇上怎麼還不回來呢,都這般時分了,跟樊綿福出去逛御花園也不該逛這般久啊。”
“皇上寵愛樊綿福得緊,樊綿福真是好福氣。”另外一個內侍接了口:“要不是皇上一個人孤孤單單的,現在來了個知他冷暖的,再好也不過了。”
幾個人正說得熱鬧,就見着那邊人影綽綽,趕緊收了話頭:“皇上與樊綿福回來了。”
赫連鋮與沉櫻並肩走了過來,兩人看上去十分相稱,雖然赫連鋮比沉櫻要年輕三歲,可他早慧,個子也高,站在旁邊絲毫看不出來只是個十二歲的少年。
“沉櫻,今晚留下來侍寢。”赫連鋮一臉深情款款,眼神專注,看得沉櫻打了一個哆嗦:“皇上,臣妾……”她的牙齒都有些打顫:“臣妾……”
站在玉階之畔,低着頭等着伺候的幾個小內侍心中羨慕,皇上與樊綿福真是恩愛,這般郎情妾意,樊綿福聽着說要侍寢,害羞得說不出話來了呢。
“怎麼了?”赫連鋮挑了挑眉毛:“可是有些什麼不便?”
“臣妾今日月信已至……”沉櫻幾乎要哭出來,赫連鋮的侍寢是什麼意思,只有她才知道,跪在地上撿了一個晚上的珍珠,好不容易撿了一百顆,赫連鋮手一推,那盤子便翻了過來,珍珠濺落,七零八落。
“皇上!”沉櫻驚呼:“沉櫻已經將一百顆全撿齊整了。”
“朕覺得就是少了那麼一兩顆。”赫連鋮朝她笑了笑:“你繼續撿,要撿到第二日的寅時你纔可以歇手。”
“皇上!”沉櫻再也忍不住,眼淚珠子委委屈屈的掉了一地:“沉櫻是太后娘娘派過來侍奉皇上的,有哪些地方沉櫻做得不好,還請皇上告訴沉櫻,否則太后娘娘知道沉櫻不能將皇上侍奉好,定然會怪罪沉櫻的。”
赫連鋮嘴角浮現出一絲微笑,這沉櫻是將高太后擡出來嚇唬他了?
“若是朕將你退回慈寧宮去,你覺得如何?”赫連鋮一把捉住沉櫻的衣領,一張臉慢慢逼近:“我想母后肯定不希望看到你又回去伺候她,是不是?”
“皇上,不要!”沉櫻慌亂了起來,不行,她怎麼能回慈寧宮去,她所盼望的不就是能伺候在赫連鋮左右,爲妃,甚至是*爲後嗎?這只是最開始,肯定會有些艱難,但以後一切都會慢慢好起來的。
“既然你說不要朕將你送回去,那你便務必要聽朕的話。”赫連鋮將手一鬆,沉櫻又軟綿綿的落到了地上:“快去撿珍珠,到寅時你便可以歇息了。”赫連鋮指了指龍牀前邊的踏板:“當然,你睡的地方就在那裡。”
回想到昨晚的事情,沉櫻不由得打了個寒顫,這樣的侍寢,她真不願意再繼續,趴在地上撿珍珠,偶爾還要照着赫連鋮的吩咐哼哼唧唧幾句,好不容易熬着可以睡了,卻躺在那冷硬的踏板上——誰願意來這樣服侍赫連鋮,她絕對會趕緊把這機會讓給她!
“那你要多久才能服侍朕呢?”赫連鋮的臉孔逼近,一副親暱模樣,在旁人看來真是一副柔情蜜意,可那目光裡的含義只有沉櫻知道,她激靈靈的打了個寒顫,低頭輕聲道:“皇上,臣妾可能有那麼幾日不能侍奉左右了。”
“好罷,你且好好去你屋子歇息着,等身子好了再來侍寢。”赫連鋮終於放過了她,這讓沉櫻幾乎要感激涕零:“謝皇上!”
幾個內侍聽了這番對話,知道皇上今晚不用樊綿福侍寢了,趕緊忙碌了起來,一個去端熱湯準備替赫連鋮洗漱,一個小內侍跑得飛快,進了寢殿把隔間的門推開,又添着點上了一盞宮燈,然後彎腰站在門邊,恭候着赫連鋮進來。
一步踏進了寢殿內間,赫連鋮掃視了一眼房間,忽然心裡頭有些空落落的。
昨晚這房間裡有了另外一個人,一個他不喜歡的女人。
他喜歡的那個女子卻在映月宮,冷面冷心,只將他的一份情意忽視,把他的一顆心放在地上踐踏。
他去找她,不就是想解釋清楚沉櫻的事情?可是她那冷若冰霜的態度,拒人千里之外,讓他根本沒有機會開口。赫連鋮擰着眉頭站在那裡,似乎站在冰窟裡,遍體生涼。
“快,添幾塊銀霜炭,屋子裡這般冷沒感覺到嗎?”赫連鋮橫了一眼守在旁邊的小內侍。
“皇上,已經燒了炕,要歇息的時候,照例是要將炭火盆子熄了的,否則管着門安寢時有些不穩當。”小內侍戰戰兢兢回了一句,看來皇上心情不是很好,許是樊綿福不能侍寢的緣故罷?
赫連鋮一言不發走到龍牀旁邊,伸手朝枕頭下邊摸了過去。、
枕頭的內膽裡,有一件小小的衣裳。
這件衣裳,已經陪了他好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