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色從窗戶裡透了過來,照在書桌上邊,雪亮亮的一片,上頭的幾竿墨竹葉片颯颯,看起來精神抖擻,能耐風霜。
黎娘子站在書桌旁邊,看着慕瑛畫竹子,點頭微笑:“瑛小姐果然聰明,一點就通,這竹子畫得這般遒勁,看不出來是閨閣女子所畫,若是能長久臨摹,再加以自己的浸淫,必然能小有成就。”
慕瑛停了筆,透過窗戶看了看長廊前邊的那叢修竹,淺淺一笑:“娘子謬讚了,慕瑛不過是畫着玩玩,打發下時間,如何說到成就上去了。”
她的眼神停在了青石小徑上,那裡走過來一個穿着紫色斗篷的女子,身後跟了一羣宮女。
“大小姐。”站在門口的小箏回過頭喊了一句:“靈慧公主來了。”
都說女大十八變,十多歲的年紀,彷彿每天都是一個模樣,靈慧公主個子高了許多,那張臉也變化不少,一雙眼睛長開了許多,眼睛多了一層眼皮,飽滿了許多,原先笑起來眼睛彎彎,跟高太后的丹鳳眼有些相像,現在卻又與慕瑛的有幾分相似,又大又圓,衆人都開玩笑說是與瑛小姐住在一起久了,就隨着她長了。
“阿瑛生得這般美貌,跟着她長倒是好,難怪哀家覺得靈慧越看越美貌了。”高太后聽了宮裡的玩笑話兒一點都不生氣,反而笑得開心,衆人更是拜服,只說太后娘娘這心腸寬得能撐船。
“瑛妹。”靈慧公主笑吟吟的走了進來,將斗篷一撩,露出了裡邊簇新的騎裝,英氣勃勃:“瞧瞧,我的新騎裝美嗎?”
慕瑛打量了她一番,笑着點了點頭:“美,不過人更美。”
靈慧公主哈哈一笑:“我更喜歡聽後邊這句話。”她朝黎娘子望了過去:“娘子,你肯定又要教我,如何守規矩了,是不是?”
“並無此打算。”黎娘子看着靈慧公主興致勃勃的模樣,笑着搖頭,太后娘娘請她進宮是來教公主殿下規矩禮儀的,教了快一年,公主殿下表面上還是有所變化,可黎娘子卻深深的知道,靈慧公主骨子裡依舊是那個活潑女子,一點變化也沒有。
就如現在,這般其樂融融的場面,自己又何必來煞風景?
“娘子,我知道你最好了。”靈慧公主走過去伸手抱了抱她:“我真慶幸母后是將你請過來教我與阿瑛。”
“公主,今日你是去打獵了嗎?”小箏看了看後邊跟着的幾個宮女,手裡還替她提着弓箭,有些好奇:“可獵到什麼沒有?”
提起打獵,靈慧公主眉飛色舞:“昨日我與毓弟去了上林苑……”
“上林苑!”慕瑛驚呼一聲,上林苑是京城西郊的一處園林,乃是皇家休養之所,那裡蓄養着不少珍禽異獸,同時也養了一些常見的動物,等着宮裡的皇子公主們過來,便將它們放出來,讓他們獵殺取樂。
“是,上林苑。”靈慧公主很是得意,笑眯眯的瞅着慕瑛:“要知道你今日便回宮了,我們等着你一起去就好了。瑛妹,你知道我們打到了什麼東西?”
見着靈慧公主那誇張的表情,慕瑛知道肯定獵到了不同尋常的,只是她故意逗着靈慧公主:“山雞?獐子?野狼?”
她每問一樣東西,靈慧公主便搖一下頭,慕瑛一口氣說了七八樣,靈慧公主總是搖頭,臉上笑容卻越來越深。小箏在旁邊按捺不住,大聲道:“公主,是不是打到了黑熊這些?奴婢可有些不相信!”
“哈哈,真是黑熊!”靈慧公主得意的笑了起來,腦袋一揚,有說不出的驕傲:“瑛妹,你猜不中罷?昨日我與毓弟在上林苑行獵,忽然山風大動,見着小的野獸紛紛逃竄,我們還在想着不知道出了什麼大的東西,沒多久就見着一頭黑熊搖搖擺擺的從前邊爬了出來。”
“啊!”慕瑛驚呼了一聲,即便靈慧公主此時安然無恙的站在她面前,她也忍不住擔心:“竟然有黑熊出沒,這上林苑也太危險了!”
“阿瑛,行獵就得打大的,小的獵起來有什麼意思?一支箭撂倒一隻,太簡單了!”靈慧公主說得眉飛色舞,一隻手從宮女那裡拿了弓過來:“你瞧瞧,我現兒都用三石弓了,還只想着打野雞兔子,也太浪費我這弓了。”
“然後呢?看到黑熊以後呢?你們怎麼捕殺它的?”小箏聽得十分入神:“公主,聽說那熊不吃死人,是不是?”
“怎麼了,小箏,你還想裝死躲過不成?”靈慧公主十分得意的看了小箏一眼:“我當然是拈弓搭箭啦!一箭過去,本以爲能射中它,可萬萬沒想到那黑熊一伸手就把我的白羽箭給拍飛了!”
“拍飛了?”慕瑛吃驚的看着靈慧公主,吶吶不能成語:“那黑熊竟然這般厲害?”
靈慧公主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尷尬:“當然厲害,要不怎麼能將我的白羽箭拍飛?”
“那後來呢?”慕瑛有些擔心的看了看靈慧公主,雖然見站在自己面前的她毫髮未損,可還是替她害怕:“這樣會激怒那黑熊吧?”
“可不是?”門邊傳來赫連毓的聲音:“阿姐那一箭把黑熊激怒了,幸得有我在……”
靈慧公主轉過臉去,衝着赫連毓兇巴巴道:“什麼叫有你在?還不是師父和你,還有那些侍衛們一起射的箭?要不是你一個人能將那黑熊射死?”
赫連毓大步走進屋子裡邊來,臉上俱是笑容:“瑛姐姐,師父說是我的白羽箭正好射在黑熊的心附近,這纔是最致命的。”
靈慧公主一偏頭,輕輕哼了一聲:“他亂說的,大家的都差不多,怎麼能認出你的白羽箭來?也就是你把他的話當一回事。”
慕瑛聽了姐弟兩人拌嘴,只覺好笑,那騎射師父肯定是想着要討好赫連毓無疑了,否則如何能在數支白羽箭裡認出赫連毓那一支來?只不過,她心裡隱隱有些不安,這上林苑裡雖然有各種珍禽異獸,可皇子公主去行獵,肯定是帶往比較安全的地方,不會往猛獸出沒的地方去,又怎麼會出現黑熊?
曾經聽府裡的老人們說過,黑熊冬日不常見,一般是在自己洞中歇息,難道是說這隻黑熊肚子餓了,跑出來覓食?
“阿姐,瑛姐姐,我剛剛從慈寧宮出來的時候,看到墨玉!”赫連鋮忽然想起什麼事情來似的,滿臉神秘:“有一樁了不得的事情呢……”
“墨玉不是掌管慈寧宮的姑姑?你在宮中見到她,有什麼了不得的?”靈慧公主伸手擰了下赫連毓的臉:“快說快說,少賣關子,阿姐可沒這個耐心。”
赫連鋮伸手將靈慧公主的手掰開:“阿姐,你弄痛了我!”他瞅了一眼慕瑛,然後小心翼翼道:“聽寧春說,她們是奉了母后的命令去光祿大夫府,給沉櫻送東西去的。”
“沉櫻侍奉母后,甚得她心,賜下一兩件東西,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事,偏偏你還拿出來巴巴兒的說,我還以爲出了什麼大事呢。”靈慧公主將手收了回來,滿臉的不以爲然:“不就是一兩件東西,你還心疼不成?”
“不是不是,阿姐,我聽寧春說,母后準備指了沉櫻給皇兄做綿福,下個月初二,沉櫻就要搬去盛乾宮侍奉皇兄了。”赫連毓偷偷看了慕瑛一眼,見她臉色如常,這才放下了一顆心——他剛剛得了那個消息,便十分爲慕瑛擔心,生怕她會難過,此刻見着她神色淡然,方纔覺得自己的擔心完全是多餘的。
“啊?皇兄就要納綿福了?”靈慧公主大吃了一驚:“能不能晚一些?”
“聽說是咱們大虞的規矩,皇子十二就當納綿福。”赫連毓搖了搖頭,他眼珠子轉了轉,十分驚恐:“阿姐,那三年以後我也要跟一個陌生女子住到一個宮裡不成?不,我不要,我要與母后去說說清楚……”
“咱們一道去!”靈慧公主抓住了赫連毓的手就往外走:“皇兄怎麼能納沉櫻爲綿福呢?”
她看得分分明明,皇兄是喜歡慕瑛的,爲何要逼着他去跟沉櫻生活在一起?慕瑛心中肯定也很難過罷?靈慧公主跨出房間之時,轉頭看了看慕瑛,見她站在那裡,不言不語,面沉如水,心中自是難過,唉,瑛妹聽到這消息,竟然難過得都說不出話來了。
“瑛小姐,你要不要將這墨竹畫完?”黎娘子衝慕瑛一笑:“這畫畫就該一鼓作氣,擱着第二日再來畫,就沒當時的感覺了。”
慕瑛點了點頭:“可不是?”
她提起筆來,開始專心專意的畫起了竹子,不多久,一叢墨竹躍然紙上,通身傲骨,鐵枝銅葉,笑對寒風。
赫連鋮納綿福,跟她有什麼關係?姑母那晚已經與自己說得很明白,最是無情帝王家,一個做皇上的人,如何會爲了你放棄三宮六院?慕瑛掃了一眼自己畫的墨竹,心中忽然有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