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風暖暖,吹到臉上,已經沒有那種冷冽的感覺,吹面不寒,正是盛春景象。
推開窗戶,就見着小徑旁邊翠竹瀟瀟,被輕風吹得簌簌作響,一片綠意撲面而來,有說不出的清爽。慕瑛笑着朝闌干旁邊跟着王氏學刺繡的小箏招了招手:“小箏,快些去折幾枝竹子過來,今日我要請黎娘子教我畫竹子。”
黎娘子確實是個好老師,盡心盡責,而且也真是多才多藝,慕瑛跟着她學了不少東西,原先她以爲自己的畫還算不錯,頗有基礎,可經過黎娘子一指點,方纔明白原先自己的畫圖有其形,未得其神。
“這畫技最最難得的便是神似,若只單單想要做到形似,天下之人只需苦練,也能畫出個七八分,但要想得其形,須得仔細揣摩纔是。”黎娘子用手點了點慕瑛的畫:“比方說你這木樨花,便空有其形而已。”
自小慕夫人便教過慕瑛畫木樨,她總覺得母親筆下的木樨要比自己的好看,無論自己花了多少工夫,可母親的畫作看上去便鮮活了許多,那些米粒大的花朵彷彿都要跳着從畫紙裡撲到眼前來一般,彷彿伸伸手就能摸到柔嫩的花瓣,收回手,指尖上還帶着淡淡的甜香。
一直不明白自己與母親的差距在哪裡,黎娘子這一說,她才恍然大悟,原來是她的木樨缺了幾分神韻。
“如何得其神?”慕瑛認真請教。
“若想得其神,於未下筆時便要心中有畫。”黎娘子微微一笑:“瑛小姐,你需得對於所畫之物格外熟悉,熟悉到一閉眼,彷彿就能清清楚楚看到你想畫的東西。比如這木樨,筆未動墨未研,鼻尖已有芬芳。”
“原來如此。”慕瑛點了點頭:“弟子明白了。”
她本來就不喜歡木樨,如何能對木樨如此瞭解?黎娘子所說的畫具神韻,自然是指心中要有對此物的一種熱忱。最開始她只是跟着母親看看木樨,後來進了宮,人人都說她喜歡木樨,就是她穿的衣裳上邊繡的也是木樨花,她的心中對於木樨卻更加抵制,那種不喜歡沉沉的壓在了心底,讓她對於木樨更加厭惡起來。
要她畫木樨,不若畫眼前的翠竹。
看着小箏走到那叢幽竹前邊,左挑右選,紅色的衣裳與綠色的竹葉相映襯,有說不出來的鮮明,慕瑛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近日宮中安寧,這般日子,倒也是好過。
“瑛姐姐,瑛姐姐!”就在小箏踮着腳尖去攀一支嫩竹時,赫連毓從那邊奔了過來,紫色的衣裳被風吹得不住的搖晃,就如三月三那日他放的紙鳶:“瑛姐姐,啓哥哥要出京了!”
“出京?”慕瑛吃了一驚:“他不是在平章政事府做得好好的?如何要出京去?”
“哎呀呀,你還不知道啓哥哥生病了嗎?”赫連毓急急忙忙奔了過來,鼻尖上有着細細的汗珠:“啓哥哥得了怪病,京城的大夫束手無策,皇上派了王院首過去幫啓哥哥把了脈,只說脈象有些紊亂,可他也瞧不出什麼蹊蹺,無功而返。現兒高國公府派了人護着他去外頭尋訪名醫呢。”
“京城外邊難道還有比王院首更好的大夫?”慕瑛有些不敢置信:“王院首在太醫院多年,因着醫技過人,這才被擢升爲院首的,若是他都不能治,那恐怕天下無人能治了。”
“瑛姐姐,你想錯了。”赫連毓連連搖頭,聲音急切:“都說高手在民間,指不定就有專攻啓哥哥這病症的名醫呢,況且啓哥哥說了,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此次出京,遊覽名山大川,也是一樁妙事。”
赫連毓與高啓交好,自然不希望他身子有什麼問題,聽說他要外出尋訪名醫,都恨不能跟着他走纔好,只是赫連鋮卻不許他出京,只能乖乖呆在皇宮。可他心裡究竟難過,抓着高啓的手不肯放:“啓哥哥,你一定能治好這病的,阿毓等你回來。”
高啓笑了笑:“毓弟,我也不知道這病能不能好,臨行前我有一個願望,不知道你能不能替我辦到。”
此時的赫連毓心裡着急,就是高啓說要他去摘天上的月亮,他也願意,更何況高啓肯定不會讓他去做這樣的事情。他連連點頭:“啓哥哥,你說,我一定去做。”
“我想見阿瑛一面。”高啓的聲音有些低沉,帶着些許傷感:“她人在深宮,還不知道太后娘娘會不會讓她出宮。”
“你想見瑛姐姐?”赫連毓有幾分吃驚:“爲什麼一定要見她?”
望着赫連毓那一雙清澄明亮的眼睛,高啓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赫連毓此時才八歲,自然不能理解他的心事,可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跟他解釋纔好,正在猶豫間,赫連毓已經笑了起來:“我知道,啓哥哥跟瑛姐姐是好朋友,走的時候總要希望有朋友來送別,啓哥哥,我說的對不對?”
高啓點了點頭:“正是如此。”
“那我先與母后去說說看,若是她準瑛姐姐出宮,我便帶了她來見你。”赫連毓興高采烈的加了一句:“對了,還有我阿姐吶。”
高啓聽着前邊的話,心裡頗爲高興,聽到後邊加的這一句,忽然就沉了沉:“毓弟……那還是算了,不打擾她們了。”萬一靈慧公主知道自己想要慕瑛來送行,心裡還不知道會怎麼想,以後會不會在宮裡找慕瑛的岔子呢。想到此處,高啓懊悔得幾乎要咬自己的舌頭,爲何自己如此控制不住,竟然與赫連毓提出這樣的要求來。
“你不想我阿姐出宮來送你?”赫連毓很聰明,即刻反應了過來:“啓哥哥,你是不是與我阿姐鬧彆扭了?有幾次我見着阿姐拉着你的衣袖,你滿臉不高興。”
“毓弟,算了,這些事情就別說了,你也莫要有你阿姐去提我今日託付你的事情,萬一你阿姐覺得我與阿瑛更親近些,她指不定會去尋阿瑛的麻煩。”高啓望了赫連毓一眼,心中捏了一把汗,只希望赫連毓能聽從他的話,將這事情給抹去,不再想起。
“啓哥哥,你放心,我不與我阿姐說,只不過我會去求我母后,讓她準瑛姐姐跟着我出宮來送你。”赫連毓拍着胸脯,一副小大人模樣:“我做事,你放心!”
從高國公府出來,赫連毓直奔慈寧宮,高太后那時候剛剛準備要去做晚課,見着兒子蹦蹦跳跳的過來,臉上露出了笑容:“毓兒,什麼事情這般風風火火?”
“母后,母后。”赫連毓一把抓住了高太后的衣袖:“毓兒有個請求,希望母后能答應。”
高太后一揚眉:“毓兒你說說看,母后總不能不管什麼都答應你。”
“母后,你怎麼也這般斤斤計較起來了?毓兒以前從來沒有要求過什麼,今日才這般一說,母后便還要聽是什麼事。”赫連毓心中有幾分忐忑,也不知道母后能不能準了慕瑛出宮,他可是在高啓面前拍了胸脯說了大話的。
“若是你說要母后上天去摘了月亮給你,母后又如何能做到?”高太后臉上露出了慈祥之色:“母后不是不通情達理之人,你說的請求若是在可以答應之列,母后自然會答應你。”
“我……”赫連毓猶豫了一番,還是說了出來:“明日一早啓哥哥就要離京了,我想要母后准許瑛姐姐跟我一道出宮去送他。”
“你們要去送阿啓?”高太后頗有些意外:“怎麼會想到這事情上邊去的?”
“母后,你就別管我們怎麼想的了,你就說準不準。”赫連毓抱住了高太后的胳膊一通亂搖:“毓兒知道母后心地最慈,肯定會准許,對不對?”
高太后沉吟了一聲:“這……”
“母后!”赫連毓可憐巴巴的望着高太后,聲音裡帶着些哀求:“我可是答應了啓哥哥的,你別讓毓兒做個言而無信之人。”
這哪裡是毓兒想要跟慕瑛一道去送別高啓?分明是高啓哀求毓兒替他完成心願,高太后心中默默一輪,自然知道了期間的經過,看起來高啓對慕瑛可真是情深意重,還想着離京前見她一面。自己派高啓出去,自然也得給他些甜頭嚐嚐纔是,更何況她還要利用高啓對慕瑛這份心思,好讓靈慧死心呢。
“就這樣罷。”高太后微微一笑:“看在毓兒的份上,母后便準了。”
“母后真好!”赫連毓高興得跳了起來,一雙腳方纔落地,便又想起一樁事情來:“母后,你千萬別跟阿姐說,要是她知道我和瑛姐姐去送了啓哥哥沒喊上她,她肯定會生氣的。”
“母后自然不會說。”高太后點了點頭,心中直贊兒子想得周到,她本也沒想着要靈慧去送高啓——分明知道靈慧的心意,還要讓她與高啓去沾邊,這豈不是火上澆油?含笑看了赫連毓一眼,高太后柔聲道:“毓兒,明日母后做了早課便將你阿姐喊到慈寧宮,你再去映月宮帶了阿瑛出去便是。”
赫連毓大喜,朝高太后行了一禮,興致勃勃的飛奔了出去。
“墨玉,你瞧瞧他,怎麼就高興成了這樣子?”高太后看着那小小身影飛快的跨過慈寧殿的門檻,穿過漢白玉的小徑,轉瞬間便沒了蹤影,不住感嘆:“毓兒大了,想事情也周全了些。”
“可不是。”墨玉姑姑笑着附和:“聽上官太傅說,他教過不少學生,太原王是最聰明的,還贊他純孝又仁義,這般品質,實在是難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