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不問政事的博克元帥按捺不住找上門來。
夜來有些奇怪, 雅加對所有人基本是一副冷冰冰的表情,招待時自然也是極其隨便。可這位顯然例外。雅加親自爲博克元帥斟滿茶,態度雖不殷情, 但顯然友善很多。
凱莉在一旁玩着積木, 時不時喚夜來幫忙;一家人其樂融融。
“你就一點不關心戰爭局勢?天天享盡天倫之樂?”博克元帥開口問道。
雅加笑而不答, 招呼凱莉過來。
“凱莉, 叫博克爺爺!他是爸爸的恩師!”雅加笑着介紹。
凱莉聽雅加稱呼他爲恩師, 立即恭恭敬敬的行禮,甜甜的叫道:“博克爺爺好!”
博克一愣,“你什麼時候有女兒了?”說完, 奇怪的看了夜來幾眼。
凱莉立即領會博克的意思:“博克爺爺,我生父是迪特里希將軍!”孩子語氣滿是自豪。
博克愣了一下, 雅加拍拍凱莉的頭笑道:“去後面花園玩吧!爸爸有事情要和博克爺爺商量。”
凱莉聽話的收起積木, 樂顛顛的跑出去。
“迪特里希的遺孤?”
“嗯!”雅加點點頭, “我和夜來收養了她!”
說完雅加將一杯泡好的蜂蜜茶推到夜來面前。
“雅加,如今希特勒將你的嫡系部隊調離戰場, 各個將領也都被調職。你就如此無動於衷?”
“老師,我早已功高震主!如今希特勒和戈林都想對付我,所以跟隨過我的將領都被調離。”雅加端起茶,揭開茶杯蓋,輕輕吹了一口氣。
“你下一步打算怎麼辦?”
“靜觀其變。”雅加淡淡的說。
博克嘆了一口氣, “雅加, 我老了。已不能爲這個國家做什麼了, 你是我這一生最賞識的人, 希望你能爲國盡忠!”
“當年, 我視察孤兒院時,在那一羣孤兒中我一眼就相中你。你知道爲什麼嗎?”
夜來靜靜聽着師徒二人的對話, 對雅加的少年時代她一無所知。
“不知道,爲什麼?”雅加笑問
“那些孩子比你大也比你壯,你被打的鼻青臉腫卻死不認輸,也不流淚。被老師抓住後,你也未出賣那幾個孩子。我從未在一個孩子身上看到過這樣的性格,也從未見過你眼中那樣的眼神。所以我後來才資助你,你果然也沒辜負我的期望!”
……
“博克元帥說的話都是真的嗎?你當年……”
“呵呵!”雅加輕笑,“怎麼?不信?”
“不是,”夜來解釋,“我只是不明白你當年爲什麼那樣做?”
“還是你瞭解我。”雅加語氣淡淡的,表情卻是冷峭,“死不認輸是因爲那幾個人太垃圾,我絕對不能向那樣的垃圾低頭!不揭發他們並不是所謂的道德或者仁慈,而是我一定要不借助外力打敗那羣垃圾,讓他們對我俯首稱臣!”
“那些孩子後來向你認輸了嗎?”夜來靜靜的問。
“呵呵!”雅加淡笑,“夜來,你覺得我這一身功夫從哪裡來的?”
夜來沉默不語,這纔是正真的雅加,受過的屈辱都會奉還,無論是在孩提時代還是站在如今的輝煌頂端。只是博克元帥曲解了他的用意。
夜來心中瞭然,轉移話題問:“很明顯,希特勒正在試圖削減你的軍權,你打算怎麼辦?”
雅加淡淡一笑:“夜來,軍權是不可能被削減!”
“爲什麼?”
“因爲軍權是軍人內心所向!”那樣的話,用淡淡的語氣說出來卻是豪情萬丈!
不知爲何夜來心中卻涌起絲絲不安。
巴勒斯坦猶太定居點,維克多查看所有發回的情報。其中一封引起他的關注:
希特勒政府應各界銀行家的要求,凍結所有猶太人的資產。
維克多心中一驚,如果凍結所有小額存款,那麼復國運動將喪失所有資金來源,是誰想出這般釜底抽薪的方法?維克多立即去找弗萊明
弗萊明點燃一支香菸,仔細看了那份潛伏在德國高層的間諜發回的絕密情報。
“你怎麼看?”
弗萊明默然思索片刻,“希特勒此番用意是什麼?趕盡殺絕?恐怕沒有這麼簡單。”
“我打算回一趟德國。”維克多說出自己的計劃。
“不行!太危險!如果你有什麼意外,格爾達怎麼辦?”弗萊明立刻反對。
維克多拍了拍他的肩:“格爾達會有心理準備,革命就是犧牲和流血!她會理解!談判也好,遊說也好,無論怎樣我都要去試試。否則復國運動將沒有任何經費來源。”
“不行!要去也是我去!”弗萊明在此事上卻是罕見的堅持。
維克多笑着搖搖頭:“弗萊明,你是左翼組織領袖。你手上有無數條蓋世太保的命。如果你回去,戈林會放過你?”
“你恐怕不是爲了復國運動,路德教授臨終的話讓你後悔了?”弗萊明反問。
一直以來這都是個禁忌話題,如今再這樣的場景下被提及,兩人頓時陷入沉默。
路德教授臨終的那個夜晚成爲維克多心中永久的痛。
……
巴勒斯坦當地醫院裡,路德教授因遭槍擊,傷口惡化已到彌留之際,這位爲復國運動奉獻一生的學者,看着自己最得意的學生眼角流出淚來。
“老師,你告訴我是誰朝你開槍,我一定替你報仇!”維克多滿眼猩紅,幾乎是咬牙切齒說出這句話。
彌留之際的老人沒有回答,思緒彷彿飄到極爲遙遠的地方。
“孩子,你記住,如果有一天有一個人要找一個名叫馬克思•林茨的人,你就把他帶到我的墓前,他是我的好朋友。”
維克多不住點頭,懇切追問道:“老師,您告訴我,是誰殺了您,我給你報仇!”
“我等他來已經很多年,這是我應該的結局,當年做錯太多事情,總是要還的。”路德教授笑着說。
“老師,究竟是什麼事情?”
“我毀了一個孩子幸福的家,如今他來報復我。”
“老師……”維克多還想說些什麼,路德教授一把按住他的手,示意他不必多問。
“維克多……”老人已是氣若游絲,“有……一件事情,我必須告訴你。但你要答應我,一定要原諒我。”
“我答應您!”維克多伏在牀前,抓着恩師的手,淚流滿面,泣不成聲。
“我知道這些年來,你過的一點都不幸福。我也知道,你心中有一直有一個疑問:當年夜來小姐究竟有沒有出賣你?”
“事到如今,我也沒有必要隱瞞什麼了。她並沒有出賣你;當年,我無意之中發現雅加偷偷看望夜來小姐,所以我秘密拍下那些照片。你也知道復國不能有任何風險,所以寧可錯殺一千,也不能放過一個;我也知道格爾達喜歡你,你們是我最得意的弟子,我也樂見其成。所以我將那些照片偷偷寄給了弗萊明和右翼的部分成員。”
維克多呆呆看着這位自己一輩子尊重的老師;表情木然。
路德教授艱難的伸過手,維克多突然起身,後退幾步,大笑不止。
“哈哈……哈哈……,原來是這樣……是這樣……,枉我這些年心中一直懷疑她,竟然是這樣……是這樣,哈哈……哈哈……”
“孩子,你原諒我!如果我知道結局是這樣,當年我……”
維克多渾然不覺,自顧自的狂笑不止,他笑着笑着眼中就流出淚來。
“夜來,你原諒我!原諒我!”,他的頭死命扣在粗糙的水泥地板地板上,心膽俱裂,哀嚎不止。他的額頭轉瞬間滿是血,那個瞬間維克多腦子裡一片空白,幾乎是瘋狂的。
路德教授拼盡全力起身想要拉住他,可是無論怎麼掙扎,終是沒有絲毫氣力。
“孩子,我對不起你啊!”垂死的老人淚流滿面,憑着最後一口氣道出自己多年來的歉疚和愧悔。
……
結束長長的回憶,維克多淡笑:“我沒有後悔,也不怨老師,我只是想見見她,對她說一聲:對不起。”
“那格爾達呢?無論如何,她都是你的妻子!你卻那麼多年來想着別的女人!”弗萊明隱隱有些怒意
“我這麼做也是在替她贖罪!”維克多冷冷回頭,看着自己的同伴,“你不是最清楚嗎?她在當年的那件事情上扮演了什麼角色。你以爲路德教授替她承擔一切,她就可以置身事外?”
弗萊明頓時語噎,他擡頭靜靜凝望着好友。是的,他也是幫兇,所以無顏面對好友的指責。當年爲了自己最愛的人,不惜以誣陷另外一個無辜的女人爲代價,所以如今他也必須平靜的接受這個結局。
“你去吧!我不攔你。”
維克多微微一笑張開雙臂緊緊擁抱這個多年來不合的好友,語氣是說不出的堅持:“弗萊明,我想找妹妹,也想見她!替我好好照顧格爾達!”
夜晚的清風將他的衣角吹的翻飛,黃沙也被刮起來,那修長寂寞的離去背影頓時被漫天的黃沙模糊成並不明晰的影像。但不知爲何多年後,弗萊明卻清晰記得好友這個訣別的背影,那是他最後一次看見維克多。
“你不去和格爾達告別嗎?”弗萊明大喊。
那個早已模糊的背影沒留下隻言片語,只是舉起手搖了搖。
遙遠的德國柏林,雅加看完密報,點火銷燬,神情莫測的看着窗外的景色,密報的內容如魔咒般盤旋在胸:維克多於三日前秘密潛回德國。
格爾達狠狠給了弗萊明一個耳光:“你爲什麼不告訴我?你居然讓他去做這樣危險的事情?”
弗萊明默默承受這一掌,並不辯解。
“你知不知道他是去見那個女人!他會死在德國!”格爾達激動的大叫,失去一隻胳膊的身體無法平衡,踉蹌幾乎摔倒。
弗萊明注視着她,眼中是說不出的傷感:“如今你還是那麼介意夜來?”
“是!”格爾達的眼中的淚水流了下來,她極力強忍着,可是卻越流越多;淚水頓時模糊她的雙眼,弗萊明依然清晰看清楚那雙眼睛中的堅持。
“你知不知道,如今他連最後一面都不願見我就去德國,這說明他恨我!”
“這個世界沒有人比我更愛他!可是他卻否定我的一切!我這些年的努力對他而言都是白費!我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沒有意義!我絕對不能接受!也不可以接受!”
這個女人是他一生的摯愛,可是如今卻在他面前述說自己有多愛另一個人,這是上天的莫大諷刺嗎?弗萊明苦笑。
“格爾達,放手吧!這個世界最不能勉強的就是人心。維克多早已知曉當年的一切,他是去道歉。”
弗萊明強壓着內心的苦澀,繼續勸着執迷不悟的女人。
格爾達一愣,失聲痛哭,壓抑許久的情緒終於爆發。
弗萊明看到眼前哭到崩潰的女子,內心泛起心疼和酸楚,緊緊將她摟在懷中。
“我恨!我恨他爲見……那個女人,連自己的命都……不顧惜!”格爾達抽泣着斷斷續續的說。
“呵呵!”弗萊明聽完她的話微微苦笑,“格爾達,我一直有個問題想問你,如果這次是我去德國,並死在德國,你會怎麼樣?”
格爾達一愣,停止哭泣,不知該如何回答。
弗萊明傷感一笑,自顧自說下去:“你大概不會這麼傷心。我一直好奇你的心中究竟有沒有過我的存在。”
“但事到如今,已沒有知道的必要,因爲在復國前個人的愛恨根本不算什麼。你這般聰明的一個人,希望你學學我。”
說完轉身離開,格爾達終是忍受不住,沿着桌腳滑倒在地,雙手緊緊捂住臉,淚水從指縫間簌簌落下,發出低低的嗚咽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