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別墅裡,雅加立刻吩咐傭人端上熱水,蹲下來很細心爲夜來溫腳。
夜來戰戰兢兢望着這個蹲下來爲自己細心溫腳的冷漠男子,他是那般淡漠而尊貴的人何曾做過這樣的事情。
“雅加將軍,爲什麼是我?”她勉力平定心神問道。
那雙正在爲她揉腳的手頓了一下,“怎麼想問這個問題?”
夜來低下頭:“將軍是德國無數名媛淑女的夢中情人,要什麼樣的女人得不到呢?爲何選中我這樣平凡無奇的人?”
雅加沉默一會起身坐下,拿起旁邊雪白的毛巾擦手。
“夜來,”雅加淡淡笑了笑。從未聽到他這樣溫和的直呼自己的名字,夜來害怕的下意識的往後縮。
“你知不知道我什麼時候第一次見到你?”
她沉默不語,雅加淡淡一笑,攬住她的肩,阻止她繼續後退:“我認識你是在四年前的冬天!”
彷彿被這個答案震驚,夜來霍然擡頭驚異的看着雅加。
“很吃驚?貝克曼牧師是我的恩人,我怎麼可能不管我自己恩人的死活呢?”雅加淡淡的說着。
“我派去的人打聽貝克曼牧師的下落,那些拍回的照片裡面就有你。所以我知道貝克曼牧師把你視爲女兒對待。”她有些抗拒的推開他,他卻摟的更緊,下巴貼着她的額頭繼續解釋,“我之前從未見過中國女孩,也未那般注意過一個人。關注太多也就上心了。”彷彿是爲了逃避某種情緒,雅加說完這番話立刻別過頭不再看夜來。
她一時語塞,自己無數次的想過這個問題,爲何偏偏是自己?當真正答案揭曉時,夜來卻發現這個答案卻是自己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
“你來到柏林大學後,我就一直派人暗中關注你,後來我知道你喜歡維克多。我想這是你自己最真心的選擇,無論我有多不捨、多艱難都必須成全!所以我漠視自己的內心。”
“後來我發現維克多離你而去時,突然有一種欣喜若狂的感覺。然而還沒來得及讓你和我親近,你卻答應匡特的求婚。我很震怒!如果陪在你身邊的那個人不是維克多,那麼一定要是我!所以我才逼迫你!但是,你對我卻避之不及!我憤怒之下就……,”
雅加頓了頓繼續說下去:“事後我很後悔,我有一百種方法讓你喜歡我,而我卻選擇了最笨的方法!”那樣沉鬱而無奈的語調讓夜來心中一顫,一股不知名的情緒涌上心頭。
他是那般尊貴、自負而又冷漠的男子,這樣的小心翼翼和患得患失恐怕在他的人生中從未有過。彷彿不願再聽,夜來剋制自己的反感之意,緊緊閉上雙眼。
雅加見她眉目微微皺起,滿是悲傷和抑鬱之色,心彷彿被鋸齒葉割開一道小口一樣微疼。冷峻的臉上藏着一絲難以察覺的落寞。他起身離開,夜來擡頭望着他離去的背影,突然第一次發現那修長的背影透着些許寂寞蕭瑟的意味。
書房內米爾斯正整理各種公文,雅加有些疲憊沉鬱的走進來。米爾斯一見雅加這番表情,心知他定在爲夜來的事情煩惱。米爾斯不動聲色將一封情報遞上來,雅加悻悻的打開密信。在看到信的內容時瞳孔猛然睜大,露出一絲難以察覺的笑容。
“情報可靠?”雅加丟開信,淡淡的問。
“這是安插在復國組織中最機密的間諜發回的情報。”米爾斯撿起信封點火燒燬。
雅加冷笑:“誰拿這種情報到我這裡邀功請賞?維克多是什麼樣的人我不清楚?他會昏了頭娶格爾達?”
米爾斯解釋道:“將軍,他們一個星期前剛剛完婚!維克多娶格爾達並非他心甘情願!”
雅加冷冷看了他一眼:“你還知道什麼?”
米爾斯俯身找出另外一份絕密電報遞給雅加。
那份密報詳細而明瞭:
一個星期前,巴勒斯坦猶太定居點內正舉行一場簡樸的婚禮。新郎衣着平凡、英俊非凡,新娘穿着臨時趕製的婚紗、美麗動人,只是絕代佳人的右胳膊空空如也。新娘很激動彷彿自己苦等多年的夙願實現。新郎攙着新娘使她保持平衡狀。只是與這喜慶氣氛截然不同的是新郎似乎鬱鬱寡歡、心不在焉。
路德教授站在人羣最裡面,看着自己最爲得意的兩個學生滿心憂慮。維克多的性格柔中帶剛,就算因爲歉疚娶了格爾達恐怕也是此生就算舉案齊眉恐怕也是意難平啊!而弗萊明早已喝得酩酊大醉,滿嘴叫着格爾達的名字。路德教授深深嘆息,這樣糾結的緣分恐怕不善啊!
簡單婚禮後,衆人散去。維克多坐在桌旁心事重重喝着茶,格爾達眼中頓時浮現絲絲冷意。維克多見她進來,連忙扶她坐下,只是手觸到右臂那一刻袖管卻是空空如也,維克多神色黯然。
“如果你不救我就好了。看到你現在的樣子我很痛心!”維克多有些沉鬱的說。
格爾達一愣沒有料到他會說出這樣一番話,眼中涌起絲絲水霧,“我很開心,我慶幸的是我能在炸彈爆炸那一刻將你撲倒。否則如果你殘廢了我一生都不會得到安寧!”
“你本可以幸福快樂的過一生,是我害了你!”維克多苦笑。
格爾達溫柔的捧起他的臉,“只要是爲你,我什麼都願意!”
“別這樣,格爾達!我不值得你這樣對我!”維克多有些自責。
格爾達眼中頓時涌起絲絲恨意,“你還沒有忘記那個中國女人?”
維克多有些無奈,“格爾達,你永遠是我最好的朋友和最親密的戰友!”
“但是就是不能是情人、是妻子,對嗎?”格爾達冷冷逼問。
“我一生只會有你一個妻子,但是其它……”維克多話音漸漸低下去。
格爾達強忍着,豆大的淚水依舊生生落下。終是忍不住,格爾達奪門而去,維克多急忙追出來,卻不見蹤影。格爾達一路拼命狂奔,但是少一隻胳膊不小心一個踉蹌迎面摔倒在地。那隻被炸斷的胳膊被磕的生疼,滿嘴塞滿泥土黃沙。格爾達幾次掙扎的爬起來,終因力氣耗盡、身體殘缺無果而終。格爾達伏在地上,左手恨恨拍打地面的黃沙發震得泥土黃沙四處飛揚,發出“啊!”的一聲大喊,嘶聲裂肺般的哭喊起來。
弗萊明剛剛一覺睡醒出來散心。聽見這般哀哭,循聲走過來看個究竟,只見格爾達淚流滿面趴在地上失聲痛哭,右肩傷口迸裂鮮血染滿全身。弗萊明酒頓時醒了一半,急忙衝上前來扶起她。
“怎麼了,格爾達?維克多在哪裡?”弗萊明的雙手頓時沾滿鮮血,最後一句話幾乎是咬牙切齒的問出來。
格爾達哭聲更大,彷彿多年的情緒終於找到了一個宣泄的出口。
“他不愛我!他始終不愛我!如今我什麼都沒有了!都沒有了!”格爾達哭喊着狠狠的拍打着自己的右肩,彷彿傷口的疼痛越深,自己心中的痛就會減少一分。
弗萊明一把抓住她的手,滿是沉痛:“格爾達,不要再這樣折磨自己了!你看看其它人!不要眼中只有他!你還有我!我會照顧你一生一世!”
懷中的女子依舊哀哭,彷彿外界的一切都已對她毫無意義。
弗萊明扳過她的身子,眼睛直直盯着她:“格爾達,我從中學時代就喜歡你!這麼多年來從未改變過!無論你是不是殘廢我都會愛你!放棄他吧!這麼多年的執念你值得嗎?”
女子哭泣的聲音漸漸低下去,不再說話只是呆呆的出神。弗萊明見她一副失魂落魄、失魂落魄的模樣,心中頓時恨意一片。雙手緊緊握成拳,骨骼關節“咔咔”作響。
弗萊明放開格爾達,恨恨轉身去找維克多。弗萊明大力推門,門“啪”一聲被撞開。維克多一驚,弗萊明已衝進來。
“你還是男人?我殺了你!”弗萊明衝過來拿槍抵在維克多的太陽穴上。
維克多苦笑,“你開槍吧!”
“格爾達喜歡你多年,你就這麼回報她?你還是不是男人?”弗萊明緊緊揪着他的領口怒喝。
“此生我已不會再娶別人,我爲什麼還要接受那些我不想要的愛!”維克多壓抑已久的情緒突然爆發。
“混蛋!”弗萊明上前就是一拳。
維克多鼻腔迸出鮮血,反手就是一拳怒吼道:“她愛我,我就一定要愛她?你還不明白,格爾達之於你就如同夜來之於我!”
弗萊明跌坐在地,嘴角滲出絲絲血痕。拿起震落地上的槍指着維克多,冷冷道:“信不信我一槍打死你!”
維克多似乎也喪失往日的理智,上前一步將槍口抵在自己的心口,瘋狂的喝道:“你開槍!能死在我最好的朋友槍下,這一生無憾!”
弗萊明額上青筋暴起,胸口起伏不停,極力壓制自己的情緒。最後那烏黑的槍口漸漸低下去,說出的話寂寞而蒼涼:“你知道嗎?我最討厭的人就是你!中學時代沒有你之前,我是最優秀的學生;你來了我就遜色。我先你認識格爾達,可是我喜歡她這麼多年,她就沒有正眼看過我;你沒有正眼看過她卻輕而易舉讓她對你死心塌地!復國組織我也比你先加入,可是最終成爲領袖的人還是你!我不服!所以我成立復國右翼與你抗衡!我有時會想,上帝讓這個世界有了我,爲什麼還要造出一個你?”
“呵!”維克多苦笑,“我與夜來真心相愛卻不能相守!現在連她的消息都失去!唯一妹妹生死未卜、下落不明!復國運動舉步維艱!弗萊明,你羨慕我什麼?”
天空中的明月皎潔明亮,如同當年初見夜來的那個夜晚。維克多看着那如霜的冷月,淚水順着眼角滑了下來。認識多年,弗萊明從未見過如此的維克多,沉默良久終於淡淡的問:“既然這般不捨,那你當初爲何不和夜來一起離開?”
“我也想,可是命運沒有給我這個機會!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爲自由故,兩者皆可拋!我不希望的子孫後代和我們一樣顛沛流離、受盡歧視!這是我的千秋家國夢!哪怕犧牲一切,我也必須完成它!”維克多頹然低下頭,無數的淚滴落在黃沙裡,頓時湮沒無形。
弗萊明聽完這番話良久無言,無論他們的政見有多大的不同,但爲之畢生的夢想就是建立一個猶太國家,讓自己的民族不再飽受苦難。
浴血奮戰、忍辱負重就是爲了能讓自己的子孫後代能夠快樂的在陽光下生活!所以有些東西必須犧牲和割捨,哪怕愛情和生命!
弗萊明恍然一笑,一直以來他都認爲這個朋友只是一個意氣風發、優柔寡斷的詩人,看不慣他在政治上的溫和主義路線,與那些阿拉伯國家的人有什麼可談的呢?
既然是宿敵,那就用武力解決吧!可是卻從未真正想到過他也會這般果決,只是這果決用在自己的感情上太過悲情!原來自己從未真正瞭解過自己最親密的朋友,譬如他和夜來的總總過往,譬如他這些年的心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