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加匆匆離開, 走出‘狼穴’時,已是夜幕降臨。
“米爾斯!當日,炸死了戈林多少人?”雅加已然恢復到往日的冷定。
“大約幾千人!戈林元帥大怒, 把一切矛頭都指向您!”米爾斯淡淡彙報。
雅加冷目一轉, “還有麼?”
“還有, 利克特少將刺殺戈林失敗, 被槍決了!”
“槍決?”雅加霍然回頭。
“是, 當場被槍斃!”
雅加的腳步頓了一下,“屍體呢?”
“被燒成灰燼!”
雅加漠然的點點頭,不再多問的上車, 雪地上的小車早已覆滿密密的雪花。
“送我回去罷!”帝國元帥語氣茫然,彷彿一個無家可歸的孩子, 那樣軟弱的情緒讓米爾斯一怔。
這還是那個強悍如鷹, 冷定如鐵的元帥嗎?米爾斯心中微微嘆息。
夫人的驟然離去, 帶給元帥的是毀滅性的打擊,只是他不知道元帥的報復還要持續多久, 下一個目標又是誰?
偌大的莊園,死一般沉寂;自夜來離世後,雅加就辭退所有僕人,只留下一個老管家,夜來身前最喜歡的也就是這個慈祥的老管家。
他環顧四周, 偌大的別墅裡處處都是那個美麗的倩影, 飯桌邊、沙發上、……。他蓄了許久的一行淚終於流下來, 那樣低低的嗚咽聲夾雜着痛徹心扉的悔恨。
老管家頓時被驚醒, 她走出來就見那個如強悍凌厲的男子坐在沙發上, 雙肩劇烈抖動,頭深深埋在雙臂中。
“唉!”她長嘆一聲, 走上前去勸道:“將軍,您別哭了!夫人在天之靈如果知道您這樣,她也會傷心。”
雅加兀自低着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老管家終是不知如何勸好,最後只得淡淡道:“這是夫人私人櫃子的鑰匙,您拿去吧!”
也不知過了多久,雅加再次擡起頭,只見那把鑰匙靜靜躺在沙發上。他拿起鑰匙風一般衝上樓,打開那個塵封許久的櫃子。
櫃子裡只有一本日記,還有焚燒過的灰燼,雅加撿起那灰燼中尚未燒完的一角。
“默然相愛,寂靜歡喜”
雅加猛然擡頭,頓時明白那灰燼是什麼?夜來爲什麼會燒掉那本如此珍愛的詩集,他急切的打開日記,一頁頁讀起來。
“我遇見了一個有趣的詩人,一個德國人居然那麼精通中國詩,……”
“和他交流,我學到很多……”
“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
“他終於還是離開了我,他走了帶走了我整個世界的歡笑……”
他順着日期一頁頁讀下去,
“他是個霸道的軍人,看了覺得望而生畏,想必在孩子時也不討人喜歡,教父怎麼會救他?……”
“他真奇怪爲什麼要送我衣服,難道真如報紙所說,納粹軍人都是些不正常的人?……”
他慢慢翻着,翻着翻着眼睛就溼潤了。
“我恨他那般奪去我的清白,可是他小心翼翼的神情又讓我絲毫不懷疑他的真心……”
“如果一個男子對你呵護備至,方琴,你說這是不是愛……”
“《今生今世》
那一天,你矗立在大雪中,不爲欣賞美景,只爲守候我的到來;
那一月,你徹夜難眠,不爲尋覓,只因我淚流滿面的臉
那一年,你無微不至,不爲愛情,只願支離破碎的我再逢春天
那一世,我祈禱上蒼,不爲超脫,只求今生今世與你相伴
雅加,我並不愛這浮生,但你給我關於愛的承諾,如同這寒冷世界最後一絲的溫暖,所以就算上蒼給我無盡的痛苦和折磨,有你在身邊,我還是覺得幸福更多。”
淚水無法遏止的從眼中滑落,他的手不住的顫抖,快速的翻着。翻至最後,已然呆住。
那是一首用中文寫成的詩,時間就在死前的一星期。
《從開始到現在》
你真的忘得了你的初戀情人嗎
假如有一天
你遇到了跟他截然相反的人
他和你有可能嗎,還有可能嗎
這是命運的寬容還是
另一次不懷好意的玩笑
如果這最後的結局
爲何我還忘不了你
時間改變了我們告別了單純
如果重逢也無法繼續,失去纔算是永恆
命運懲罰我,讓我遇見你
我的吻註定等不到最初的愛人
從開始到現在
我們從不可能變成可能
命運註定留不住我最初的愛人
難道愛情還可以轉交給別人
我不能我怎麼會願意承認
你是我一生最愛的人
重逢是維勒在一次的離別
失去纔算是永恆
一次新的記憶爲何還要再生
拿什麼作證
從未想過愛一個人
需要那麼殘忍才證明愛的深
難道愛情可以轉交給別人
但命運註定留不住我最初的愛人
我不能我怎麼會願意承認
你是我愛錯了的人
那樣的詩頓時讓這個殺人如麻的元帥愴然涕下,他曾無數次懷疑過她的真心,或許是昔年的愛戀太過刻骨銘心,或許是他們有那麼不好的開端;她也從未向他表露過自己的真心,或許是羞於出口,或許是對愛早已不抱希望;當這樣的詩赫然呈現在眼前時,他多想告訴她自己有多愛她,可是她早已沒有機會聽,他多想告訴她自己有多後悔,不該那麼懷疑她,然而他卻再也沒有機會獲得原諒。
淚眼模糊中,德國元帥神色空茫,喃喃自語:“夜來,你一直希望我做一個善良的人,可我總是一次次讓你失望。”
“可是你知不知道,當年我也是一個善良的孩子,那時我的名字叫澤格,養過一隻名叫約克的波恩犬;如果我知道此生會遇見你,不管忍受多少痛苦屈辱,我也不會那般去報復。我多希望人生能夠重來,讓我能有一個與你匹配的靈魂!”
他的聲音低迴悵惘,淡淡迴盪在空蕩的房子裡。書桌上,照片中的女子笑靨如花溫柔注視着情緒早已崩潰的軍人。
他也曾是一個充滿夢想的孩子,成爲一名科學家,有一位嬌妻幼子。然而,他的夢想,在八歲那年就永遠凍結在那一片廢墟上,從此只有黑暗和復仇,將自己的一生埋葬在無邊的血色中;然而冥冥之中讓他遇見她,曾經一度,他也曾奢望擁有新的生活,希望有一個人能走進他的世界,能與他過着呵手爲伊書,紅袖添香,舉案齊眉的生活,希望可以在他從戰場上滿身血雨的回來時,能有幼子承歡膝下,嬌妻責備心疼的目光。希望,可以疲憊回家時有溫茶熱飯,如玉的笑顏;可以在初春時節,攜手踏春遊覽整個德國的美景;可以在每一個飄雪的夜晚,溫暖相依,溫柔同眠。
然而,一切,終究還是被這樣無情的摧毀,她成了所造殺孽的犧牲品,而他從此陷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曾經滄海難爲水,除卻巫山不是雲;背燈和月就花陰,已是十年蹤跡十年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