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汀露雖實力不濟,性子之烈卻毫不遜色將離,自知道少辛的身份後便清楚會有兵刃相見的一日,所以她早早就去找了霖均,希望能以自己的犧牲保住霖均和將離——霖均是她唯一的摯友,將離是她唯一的至親,偏這二人都曾被仙界傷之至深,所以哪怕全天下的人都覺得身爲仙人的霖均和將離應該繼續爲仙界鞠躬盡粹,她也會是唯一一個希望他們不去的人;更何況這次他們對上的還是少辛,她心知,無論是霖均還是將離,只要對上少辛便不會有好結果,而她又萬萬不能看着摯愛的友人親人愛人自相殘殺,所以她纔會不顧一切去求月老,求他不要出現,也求他阻止將離。
霖均畢竟也是一代梟雄,比起汀露只會看得更遠,他深知如今仙界一家獨大的情形是要不得的,而且也實拒絕不了摯友的託付,於是才千方百計瞞了將離,自己也自封風月苑不出。而仙界也果然不負她所望,在數度勸說霖均將離未果後,他們決定以汀露血祭爲由逼霖均將離回來對戰,甚至於他們還專程將這個消息傳入了魔界,以期望少辛也能被威脅到前來救人——雖然這個想法連他們自己都不敢確定。
可惜,結果也是所有人萬萬不曾想到的——被篤定應該會前來相救的霖均將離一個不見,倒是完全沒有被列入考慮的少辛來了,而且死心塌地要救汀露離開。
雖然對少辛的到來十分震動,可是汀露骨子裡還是仙,就算能理解少辛的報復也不可能背棄信念加入他,所以她還是完成了血祭,饒是少辛如此驚才絕豔之人,也只從血祭中搶出汀露一縷殘魂帶回魔界,而後新仇舊恨一起算地攻上了仙界。
而後,故事就到了人盡皆知的部分,第二次六界大戰正式開啓,六界無一勝利,均傷亡慘重,最終爲免六界毀滅,六界所有大神傾囊而出來力挽狂瀾,將離霖均聯手打敗少辛封於羅剎地,各界之主傾力設出六界封印,徹底將六界封閉了起來。其後數千年,六界之主各自閉關養傷,六界也從此固步自封,少辛於羅剎地蠢蠢欲動,霖均將離亦於風月苑內波瀾暗涌,並最終在人間兩次大亂中反目成仇,將離以歸墟通道遁入人間自封不出,霖均幻出蒼老之形從此遊走六界再不歸風月苑。
而這,還僅僅是故事的前半段。
說實話,這前半段故事,不說將離已心知肚明,就連陸嘉彌也瞭解得毫無吸引力了,更別提原諒力了,可是真正從月老口中聽到後半段,陸嘉彌又恨不得自己從來就只知道前半段,這樣,起碼愛恨都還能純粹些,可是現在……連她都算不清到底該用什麼態度面對月老少辛甚至將離了。
後半段的故事,時間上是從將離逃出歸墟通道開始,事件上,卻是從將離刺殺少辛而真正開始。
當時正是第二次六界大戰的緊要時期,汀露雖死,卻完全沒有帶來預期的霖均將離助陣效果而只是加大了少辛的仇恨值,所以整個仙界都在少辛的瘋狂反撲裡疲於奔命,根本再來不及騷擾霖均將離,於是,得了空的霖均便翻遍六界找到了將離,並直接將她鎖入了風月苑。
可惜將離也是個吃軟不吃硬的狗脾氣,雖然明知霖均是爲她好,也猜到這是姐姐的意思,卻還是受不了無所事事,逮了機會便混入了魔界刺殺少辛,並毫無意外地失敗,並被少辛以汀露替身,或者說明白一點就是汀露覆活的替身留在了身邊,然後被終於找過來的霖均帶了回去。
“時至今日,她仍只覺得她能回來是少辛對汀露無心,或者我對少辛有多麼大的威脅。”說這話的時候,月老的神色無比平靜,分明是流水無蹤的冷,在陸嘉彌看來,卻儼然只是沉香燃盡的倦然灰燼,而她從未想過,這種深情會在一個貨真價實的仙面上看到,並且很快還會在一個魔身上看到——而這些,都是她曾覺得不會有心的存在。
“所以,你同他做了交易?”陸嘉彌本該憤憤,不知爲何卻始終撐不起熱烈憤怒,而只能一字一句放得澀澀。
“是啊,不過不是許在當下,還是許在千年之後。”月老答得也淡淡,難得未以仙人氣度作掩飾的神色一片倦然,連掙扎也懶做,便大喇喇現出了業火過盡一叢荒冢——雖然時至今日,他那番痛意已經不再如當初在風月苑一樣能帶得陸嘉彌只有憐憫慨嘆,而只能令她懷疑這到底是不屑掩飾後的真情流露還是又是誆着她全心全意相信的萬能計,“我不信。”
“我不信你們這種人會僅僅因爲一個戀人就放棄大業。”陸嘉彌回想起當初她追問二人關係時月老脫口而出的故人二字,再加上眼前赤果果的真相,即使心底已開始相信月老對將離用過心,出口之時,還是拼盡全力地掰出了諷刺,“她也不過是你的故人,憑什麼值得你爲她與虎謀皮?”
“其實也不僅僅爲了她,是我也篤信,他做的一切是對的。”月老竟也不解釋,淡淡一擡眼算是應了陸嘉彌的嘲諷,便理直氣壯將話題拋回給了陸嘉彌,倒迫得自始至終始終着眼於將離汀露質問的陸嘉彌有了幾分莫名心虛,“父神分天,二皇立界,古神開宗,上神立派,都從未劃分過三六九等,那憑什麼如今的六界六族就要以一族爲尊,一族爲禍?”
陸嘉彌被問得一時無言——說實話單純論觀點,從小沐浴在人人生而平等教育並在無數上古夢境中親眼見識過六族平等時期盛況的凡人,她是十分支持這個說法的;可是若在此時承認了他們立意沒錯,又實在對不起只爲了扶持着立意就被利用了個底兒掉的自己等人,因而思來想去,竟一時翻不出什麼足夠有力的話來反駁而不得不揪着另一個重點追問了下去:“爲什麼會定諾在千年後?千年前千年後有什麼分別?”
“自然有分別。”狡猾如月老自然早從陸嘉彌的轉移話題中猜出她骨子裡也不反對這個說法,便不在這細枝末節繼續糾纏,不覺中凜冽起來的眸色一收,便又回到了平靜一脈,只在細枝末節的轉折不自覺泄出些嘆息,“他很清楚即使有了萬年的臥薪嚐膽,魔界也仍然不可能贏,因爲如今的六界還是容不下妖魔。”
“既然數十萬年都不曾令仙界接納魔界,你們又憑什麼篤定區區千年便能讓六界容下妖魔了?”憋屈的陸嘉彌好不容易翻出可以對話的縫隙,立刻反脣相譏起來,“而且就我現在看來六界還是對妖魔沒多少包容度。”
“當然,我們本就清楚,能容下妖魔的從來就不是如今的六界。”至此一句,月老才總算恢復了些許頂級戰神的叱吒風度,“許千年之約,也不過爲了掩人耳目罷了。”
“掩人耳目?”也好在陸嘉彌是個光腳不怕穿鞋的,左右只剩了一幅魂魄,不是交代給月老就是交代給少辛,而且現在他們還聯手了,她就更巴不得早死早超生了,因而字字句句都放得十分不客氣,“所以,你們就掩出了一個逆行六界?”
“確切來說,他是做,我纔是掩。”月老也不計較,反而更加爽快地解釋了起來,似乎真是篤定陸嘉彌只能帶着這些秘密灰飛煙滅,“我承諾封印之時留一線,他承諾復活汀露之時放過將離。”
不料說到這裡月老還能大言不慚地說回將離,陸嘉彌氣得直接氣出了聲:“你要是從現在開始咬定成大事者無所不能棄我或許還會敬佩一下你的一心一意,可事已至此,對着一對早被你們分頭利用乾淨的人,還要在事成之後繼續拿她們遮掩是不是就太過分了?欺負將離前輩沒像汀露前輩一樣死得乾乾淨淨嗎?”
明明已經被噴得劈頭蓋臉,月老卻仍未生怒,而只是第一次正視回陸嘉彌的眼睛,平靜,卻又凜冽地一句驚心:“你覺得世事一定是非黑即白嗎?”
陸嘉彌被問得難得一愣——她當然知道世事不可能非黑即白,卻實在想不通這句話出現在此情此景能有什麼大於狡辯的作用,就算她承認他們之間愛恨交加複雜無比又能怎麼樣呢,難道只要她承認他們之間就從此清白完美了嗎?
“我知道你不肯想通。”他用的是肯而不是能,顯然也是看穿了陸嘉彌的心理活動,然而明明已知,他卻還是顧自在說,“可我還是不得不告訴你。”
告訴我,告訴我有什麼用,我都會因爲你的利用對你失望透頂,難道陷得更深的將離不會?何況我現在已經被你們坑成了必死之人,就算知道了真相想聖母病爆發也來不及了啊……
可惜月老並不這麼想。
“如今,放眼天下,只有你能夠救將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