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
店員稍作回想,始終是皺着眉頭的,“抱歉,我不記得有看到手機,是不是您記錯了?”
五更匆忙趕回餐廳內,卻得到這個回答,心中有些慌亂的同時,不由得再次追問道,“是不是被其他店員收起來了?”
“應該不會,撿到顧客的東西,我們都會上報的……”這名店員似乎是有些爲難,“不介意的話可以告訴我您用餐的位置嗎?”
“十一號。”
“啊,十一號確實有留下東西,不過不是手機。您等下啊。”
對方離開沒多久,就將綁着玩偶掛墜的鑰匙交到五更的手上。
“我們在座位上發現了這個,並沒有看到有什麼手機……客人?客人您沒事吧?”
五更整個身體僵住,好像突然被丟進冰窟窿一樣,體溫在寒氣的侵蝕下逐漸流逝,聲音越轉越遠,所有的注意力塌陷成一個小小的點,落在手掌中的那個鑰匙上。
——
“可以嗎,把備用鑰匙交給我,生駒醬不是很想要嗎。”
現在還能記起少女猶豫卻多少有些感動的表情,可能這對她來說也是種信任的證明吧。
“沒事啦,反而給生駒讓我放不下來心,總覺得她會直接把我家當秘密基地。七瀨收着就好。”
“我……說不定也會這麼做哦。”
“什麼?”
“不請自來地去小宵的家裡,說不定還會直接留宿。”
“歡迎歡迎,反正我和七瀨住一起也習慣了。不然我們乾脆搬一起合租吧。”
“真是的,小宵就會說好聽的話。”
——
那是最舒服自在的一段相處的時期了。
少女們懷抱着種種的憧憬曖昧,尚未發酵前的愛情呈現出一種青澀含蓄朦朧飄渺的特殊質感,像一朵含苞的花,最受期待的永遠是綻放前。
五更握緊那隻鑰匙。
“沒事,”她說,朝店員露出一個充滿歉意的微笑,“我知道了,手機的事可能是我記錯了。麻煩你了。”
“沒事沒事,”店員擺手說道,“丟東西的情況還蠻常見的,我也接待了不少這樣的狀況,之前還有人包包都忘了拿,因爲不會說話,急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好半天才冷靜下來,順暢交流之後纔拿到自己落下的東西。”
不知道是不是平時工作中少有和客人交流的機會,這個店員的話意外地多。
“你會手語?”五更從他的話中捕捉到了關鍵詞。
店員沒想到五更會在意這個,“是啊,遊樂園的工作人員都有經過手語培訓的,這類客人還是不少的,沒辦法交流會很麻煩。”
——昨天MV拍攝的時候,我那時做的手語,小宵你現在知道意思了嗎?
“那個!”五更突然的插嘴,讓店員一愣。
“可以幫我看看這個動作是什麼意思嗎?”
五更握着鑰匙,將昨天,在舞蹈室內西野教她的動作重複了一遍。她慶幸於自己出色的動作記憶能力,隔了一天還沒忘記。
一同回憶起來的還有被風吹動的窗簾,以及西野靠在她的身旁,尾指此刻還殘留的輕柔的觸感。
嘴脣的傷口似乎開始隱隱作痛。
“……怎麼樣,你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嗎?”
五更停下動作,心臟開始微微鼓動。一個念頭告訴她,現在不知道也沒關係,一切……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
她錯過了那班西野搭乘的電車。就像MV的最後,她站在站臺,眼睜睜看着電車開走。情感的別離,在機械的驅動下,顯得漠然又生硬。
站在車廂外的五更,是看不見車廂內西野的表情的。
店員祝賀地笑。
“是男朋友做給你看的吧,”他說,“現在的小年輕很多都會用這種隱晦的方式表露真心,寫情書,找朋友傳話,之前還流行過紙條塞在玩偶裡送出去的。明明言語的力量更直接纔是。打電話也比這樣間接的表白要更有男子氣概……”
他正說着,五更的手機響起來。
來電顯示是西野七瀨。她手機上的通訊錄都是本名。
五更捏緊了手機,好半天才接通放在耳邊。
“……”
聽筒內是深沉而有餘韻的沉默。有那麼十幾秒,五更有些迷失在這種沉默裡,如同探索深邃寂靜的洞窟,茫然地在黑暗中摸索着出路。
呼吸聲在單色的背景中越發凸顯,她甚至難以區分是自己的還是聽筒那邊西野的。
聲息綿延而悠長,五更不想說話,她知道一開口,有什麼東西就會在意會的世界中定型,成爲確實的存在。她希望這種漠然能夠永遠持續下去。
可西野還是主動地開了口。
她一直都是主動的。
“小宵,我們分手吧。”
於是黑暗坍塌,宇宙破碎,生命重回寂靜本源。在這個有始有終的世界,轉了一圈,她們又回到了原點。
五更吐出一口氣,伴着苦笑,一瞬間視界變得溼潤霧氣瀰漫。她那抱着自己的腦袋,下意識地轉身透過店內的櫥窗望向遠處。
她甚至不能控制自己的行爲,她想要安靜,安安靜靜地聽完西野之後的話,可是這一切的舉動更像是本能的反應。她的理性企圖制止身下感性大象的不安暴動,卻顯得力不從心手忙腳亂。
她討厭這樣。討厭不成熟的舉動,討厭不從容的態度。討厭哀求,討厭挽留。她認爲人哪怕死掉也要固守着自我堅持的理念原則。
可這時她才發現,西野的存在是高於這些東西的。遠遠高於這些的。
“客人?”
店員對五更不尋常的舉動覺得疑惑。可此時五更已經顧不得這些了。
“七瀨。”她重新叫回往日對西野的稱呼,可能她自己都沒能注意到這點。
“七瀨,我……我沒找到你的手機……”
“嗯,我知道。手機在我這。抱歉,小宵,我撒謊騙了你。”
“沒關係的,沒關係的……”五更搖着腦袋。
“這兩天我一連撒了三個謊,我果然變壞了,如果和小宵繼續在一起的話,我會變得更壞,然後撒更多的謊吧。”
“沒關係的,七瀨,我會原諒你的。”
“可是我原諒不了我自己啊,小宵。”
“我……”五更咬着嘴脣,她用掌心揉着泛紅的眼眶,低聲說道,“我是小跑着過來的,問了店員,店員只給了你的鑰匙——”
“小宵,”西野打斷她,“那是還給你的鑰匙。”
西野如此決絕的態度,將五更所有迂迴曲折的挽留斷的乾乾淨淨。
啊,這就是被拒絕者的心態啊。五更突然感悟。
卑微的,匍匐的,下沉的,落寞的心態。
學生時代的她,究極的目標是自我營造一個密不透風的殼,將自己與他人與世界徹底隔開,雖然會喪失掉一部分的美好,但傷害也同樣別想進來。
如果不是西野的,她不會這麼徹底地放下戒備破殼而出。
一直未曾與她人接觸的五更,頭一次嚐到了友情愛情的滋味,卻因爲經驗的缺乏混雜了兩者的概念,從一種極端走向另一種極端。
然後,終於,把整件事都搞雜了。
“七瀨,”五更聲音顫抖,“……你還在原地等我吧?”
“抱歉,小宵,這是我撒的第二個謊。”
“……”
至此五更已經束手無策了,在西野面前她每次都只能繳械投降。這次也不例外。
“小宵……明天見吧。”
通話在此處斷掉。
五更從情感的紛雜中一下子退回到現實的蒼涼。短短几分鐘眼前的世界天地倒轉般地大變樣。
似乎她又坐在教室裡,成爲被拋棄的那個個體,在環境中格格不入地共存着。
夏日蟬鳴一樣喧囂的男生們打鬧間碰到她翻書的手臂,書本就那麼直直地落往地面。
“客人?”
回過神來,才發現是店員拍着她的胳膊提醒。
“客人,您沒事吧?”
聽筒內的忙音此時才斷掉。她好像失神了那麼兩三秒。
“……沒事。”
“那就好。”店員放鬆地鬆了口氣,“對了,剛剛沒說完的,關於手語的動作。是‘我喜歡你,我永遠陪在你身邊’的意思,一般都是男生用來表白的。”
“……第三個。”五更喃喃。
“什麼?”
“不,沒什麼。麻煩你了。”
是第三個謊。五更想。
手機,等待,與誓言。這是西野對她撒的三個謊。
“話說回來,”店員視線落向五更身後,“客人您認識那個女孩嗎?她剛纔就一直站在旁邊。”
五更回頭,是摩天輪排隊時見到的女孩,她此刻正猶疑着不知該不該靠近。
“祐希醬?”
見五更看過來,與田兩手握着放在胸口,小步地跑近。
“我父母在那邊吃飯……”她解釋道,然後怯怯地擡眼望着五更,伸出雙手。
“……可以再握一次手嗎?”
五更沒有拒絕的理由,而且,祐希的手冰冰涼涼的,有着和西野近似的溫度。被她這樣小心地握持,五更疲憊而失落的心,多少獲得了些許的寬慰。
與田東張西望,還朝五更的身後窺視。
“怎麼了?”
“娜娜賽不在嗎……在摩天輪看到了……”
五更被刺了下。很痛。
“你是七瀨的飯嗎?”
與田點頭,看了眼五更,又補充,“我也喜歡逝宵醬。還有飛鳥。”
五更不知道該擺出何種表情,又難過又好笑。
她揉了揉眼睛,微微嘆氣,將手放在與田的頭上教育道:
“這樣是不行的,祐希醬,喜歡一個人還是專一點比較好。”
臭DD早晚會遭報應的,就像我一樣。她想。
與田似懂非懂地點頭。
——
【本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