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捕頭臉色尷尬,站在那裡不知道要說些什麼,一回頭就看到小和尚拉長了臉看着自己,沒奈何,王捕頭只得硬着頭皮,把手中加蓋了建康府官衙大印的公文遞到那個女人手中,低聲道:“自己看吧。”
“老孃不識字,你又不是不知道?拿個公文叫老孃怎麼看?”那個女人氣呼呼的把公文隨手丟還給王捕頭,冷冷的說道:“反正就是不行。”
王捕頭面有難色,支吾着想要說些什麼,小和尚已經一把將這個捕頭拽到一邊,看着那女人道:“這個是建康府的意思,你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罷,檢查都是必須要進行的。如果查完了,樓子裡的姑娘個個都沒事,你們繼續營業,可若是查出來有事的話。後果,你自己是知道的。”
無法跟王捕頭不同,沒有這麼多顧忌,輕描淡寫的交代了幾句話,雙手抱着膀子,看着那女人。
身爲妓院的老闆,怎麼可能不知道?妓院裡的女子,除非是那些新近開始做生意的,不然的話,或多或少都會有些病痛。嚴重的,花柳也不是不可能。當然,樓子裡也會給那些得了病的女子去治病。不過,從來是不會聲張的,因爲一旦客人知道這個樓子裡,有女子得了花柳,那生意不用說就一落千丈。再說了,就算樓子裡的姑娘個個乾乾淨淨,也架不住天天要接客。那些男人是不是都乾淨,可就難說的很了,常在河邊站哪有不溼鞋?
但是,斗大的紅印蓋在公文上,面前那個光頭和尚雖然說的輕描淡寫,可是神氣十足,能夠開一家妓院,老闆自然是閱人無數,她知道這樣的男人,雖然看起來似乎人畜無害,可一旦得罪了,隨時會把這間樓子夷爲平地。
胳膊怎麼都拗不過大腿,那女人遲疑了一會兒,嘆了口氣,靠近了無法的身體,藉着他魁梧的身體擋着別人的目光,從懷裡取出一大塊金子,在無法眼前晃了晃,隨手塞在無法的手中,低聲道:“都是爲了混一口飯吃,何苦要如此爲難我們這些苦命人呢?”
無法捏了捏金子,拉過那女人的手,又把金子塞了回去,淡淡的說道:“金子這玩意,我也很喜歡。可是沒辦法,這次不是一個衙門的事,是許多衙門在一起聯合行動,就算你給我錢,把我打發了。這間樓子只要一天不查,天天都有人來上門,你怎麼做生意?你有多少金子要送出去?”
那女人看就連賄賂這一招平時萬事萬靈的招數都已經失去了作用,臉色更加難看,追問道:“這位大人,敢問這次要查青樓,只是查病這麼簡單嗎?”
“就是這麼簡單。”無法點了點頭:“是上邊的意思,我們只是奉命行事而已。你最好也不要爲難我們。讓我們交不了差的話,你的生意也不好做。”
那女人正要說話,之前那個龜奴已經快步跑了過來,附在女人耳邊輕聲說道:“後門也被人堵了,那兩個生病的姑娘,帶不出去……”
女人臉色一變,無奈的搖頭道:“查吧,查吧……”
整個建康府這幾天都很熱鬧,到處是官差帶着官兵,連同從藥房請來的郎中,最後,人手實在不夠用,就連穩婆、仵作,都要齊齊上陣。要知道建康府乃是風月之地,十里秦淮多少佳人,洞房夜夜換新郎。那些青樓女子加起來,人數幾乎和城衛一樣多了,查起來,難度的確不小。
當然,也免不了有些妓院,死活不肯讓別人來查,最後被官兵圍住樓子,一個衝鋒,把裡邊的姑娘家都給拉了出來,照樣得檢查。有些妓院,帶着禮物金銀,跑去找相熟的官員,想要行個方便,結果,那些往日的靠山們,個個搖頭拒絕,忍痛把成盒子的金銀朝門外推。這一下,那些妓院老闆才知道,建康府這次是來真格的了。
春三娘一臉寒霜坐在豹組的門房裡,面前雖然有個暖暖的炭爐,可她一點兒也感覺不到溫暖。上次想要找韓風幫忙,沒想到這位韓小官人,居然來了這麼一手,搞得整個秦淮河的青樓妓院,沒有一家能安生的。
春三娘已經在這兒坐了老半天,遠遠聽見韓風跟人說話的聲音,這個彪悍女人立刻衝到門口,不過,就在衝過去的一瞬間,方纔的一臉寒霜,已經變成了如花笑顏,十分溫柔的衝着韓風打招呼:“小官人這麼冷的天還要出去辦事啊,真是辛苦啊!”
當她看到韓風身邊的男子,臉上的笑容頓時有些僵硬。那個人,正是羣芳院的少主,宇文良。
“呃……宇文少爺也在這裡啊。”春三娘遲疑了一下,還是打了聲招呼,都說同行是冤家,不過,宇文良絕不是她能對付的。還是保留些禮數,以後也好見面。
韓風看到兩人碰面的尷尬的一幕,嘿嘿笑道:“正好,春三娘也在這裡,來,進屋一起聊聊。”韓風吩咐門房的人去準備茶水,又喚來小舞、林珍、秦燕、李妙筆等人,自己帶着春三娘和宇文良到了會客廳。
衆人分賓主坐下之後,韓風把手裡一疊厚厚的文案,丟在桌子上,朗聲說道:“這裡有這幾天來,建康府排查所有青樓妓院所得的數據。”
看到一羣人不解的模樣,韓風翻開一份卷宗,解釋道:“這幾天來,建康府一共排查了五十多家青樓妓院,總計檢查了一千多青樓裡的姑娘。其中高達六成,有這樣那樣的疾病。並且其中有一百多人,有花柳……”
韓風說完,掃視了房間裡的諸人,一張張臉色都不太好看。
“餘下的四成,並非是沒有問題。身體完全健康的,自然是有。可是也有不少人,存在這樣那樣的暗疾。有些女子,因爲長期服用砒霜想要自己的肌膚變的更加雪白,現在身體已經很差;還有的女子因爲怕懷孕,長期吃一些草藥,身體也是一團糟。雖然不至於傳染給其他人,可對她們自己的身體,絕對是一個隱患。”
韓風淡定的看着諸人:“現在,你們還有誰有意見的?”
林珍緩緩的接口道:“本來淪落風塵,靠出賣皮肉生活。就已經是這些女子的不幸了,若是因爲服用藥物,或者染了病痛,而變成如今這副模樣,就更加悲哀。韓大人的所爲,我覺得沒有錯。”
韓風笑呵呵的走到林珍身邊,聳了聳肩膀:“我不是什麼聖人。其實,青樓妓院,從古到今都沒有辦法斷絕過。要知道,市場決定了需求,這句話簡單一點說,就是因爲男人有這需求,就會出現這樣的行當。哪怕女人個個都不願意,也會出現因爲抄家,因爲被變賣,甚至是被一些惡人,拐賣擄掠來的女子,強行逼迫她們去從事這樣的行當。”
“男人可能沒有這樣的需求嗎?”韓風淡淡的問道。
沉默了片刻,包括宇文良,無法在內,所有人都搖了搖頭。
“既然這個是定局,那就只能想辦法把青樓妓院掌握在自己的手中。這些女子的確很可憐,皮肉生涯,看不到盡頭。到了人老珠黃的時候,或者就被妓院掃地出門,賤賣給一些販夫走卒爲妾,要麼就是淪爲最低等的暗娼,偷偷接客,也賺不到幾個錢。其實,這件事,完全可以操控在我們的手中。”
韓風頓了頓,接着說道:“春三娘,我知道你心中不服。覺得是建康府在針對青樓妓院。這一次排查,你的藏嬌閣裡,有一名女子染了花柳,其他有這樣那樣疾病的女子,共有十三位之多。你想要賺錢,這沒有錯。可這些病,你準備怎麼辦?”
春三娘一時語塞,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韓風。
“所以,我決定,和宇文良,攜手合作,把建康府的青樓妓院整合起來。一是要在官府的監控下經營,定期要對那些女子的身體進行檢查。”
韓風看到衆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過來,微笑着說道:“第二,對源頭要卡住,凡是販賣人口,又或者擄掠而來的女子。任何青樓妓院都不得強買爲妓。也就是說,除了律例規定,要變賣爲妓的,和願意自賣自身的人之外,青樓妓女就不得強買。”
“第三,青樓妓院裡,要接受官府的監督,官府會派遣專員,不定期對青樓妓院進行暗訪,看看有沒有違規的事情發生。”
韓風冷笑着哼了一聲:“若是不遵守這三條的。樓子也就不用開了。”
宇文良面無表情,心中卻是一直在歡笑,要知道,把青樓妓院這一行生意,不動聲色的納入官府控制之中,也就變相的捏在了自己的手中。以官府爲後臺的生意,誰能鬥得過。民不與官鬥嘛,帶上了深厚的官家色彩,比起以前那些只能跟建康府裡的小官吏們打打交道的妓院青樓,不知道要高級到哪裡去了……這門生意,最後便宜的,還不是自己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