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以君在軍營裡待了整整六天,這算是他最近半年來在軍營裡待的最久的日子了。不爲別的,就因爲有人陪他賭錢啊。
韓風那小子口袋裡的金錠子可不少,幾天下來少說也輸了五六百貫,換上一般的軍官,早就已經輸得面無人色,半夜裡要去摸老婆的嫁妝拿去當鋪換錢花了。
可是韓風不在乎,一副笑呵呵的模樣,彷彿那些錢就跟天上掉下來似的。
這樣的豪賭客,遇到了樊以君這樣的賭鬼,那還不是潘金蓮遇到西門慶,一眼就對上號了?
在軍營裡賭的開心,樊以君樂不思蜀,簡直就不想回家了,若不是今天老婆派人來催,說是家裡孩子生病,叫樊以君無論如何也要回家去的話。樊以君還得賭到天昏地暗。
饒是如此,樊以君依然堅持賭到傍晚時分,贏了韓風四五十貫,這才樂呵呵的哼着小曲朝家走去。
天氣酷熱難耐,六月的天,孫猴子的臉,說變就變。下午還是陽光燦爛,忽然之間,不知何處而來的烏雲,席捲了紹興的天空,濃厚沉悶的雲層在紹興的上空翻滾着,時不時發出低沉的吼聲。
街上的行人不約而同的加快了腳步,許多店鋪已經開始張羅着要打烊了,紹興,這樣的暴雨時常見到,倒也不足爲奇。
啪啪,黃豆大的雨點終於落了下來,憋了好幾天的雨水頃刻間就像從天上傾瀉而下似的,鋪天蓋地的將天地間連成一片,雨幕擋住了人的視線,若是打開雨傘稍微晚了那麼一下,身上就立刻被打溼。
樊以君一縮頭,身後隨行的親兵早已打開雨傘,擋在樊以君的頭頂,討好的說道:“好在小的反應快,沒淋到樊統領。”
“有眼色。”樊以君讚了一句:“好好跟着老子混,等你樊爺有朝一日做了統領,也提拔你小子做個都頭。”
那親兵大喜過望,連連點頭:“樊統領對小的真是沒的說,簡直就像再生父母一般,不是,爹親孃親沒有樊統領親,天大地大沒有樊統領大……”
“少說幾句廢話。”樊以君冷哼一聲,不過這些馬屁聽在耳朵裡着實受用,樊以君心裡也是舒舒服服的,樂不可支。
雨一落下,天色便暗得讓人看不清十步之外的道路,豆大的雨點砸在地上,片刻之間就在街上匯聚成一條緩緩流動的小溪,伸腳踩上去,鞋底早已是溼漉漉的,好不難受。樊以君索性把鞋子脫掉,丟給撐着雨傘的親兵,光着腳丫踩在石板路上……
街上哪裡還會有人?樊以君緩緩的朝前走去,心裡琢磨着這幾天的打算,蕭新生那個傢伙也沒少活絡啊,從自己得到的消息來看,這次八成又是斗的旗鼓相當。一想起來那個令人眼紅的統制職位,樊以君心裡就忍不住狂熱了起來。
正想得出神,天空中猛然一道幽藍色的閃電劃過,將深紅的天際撕裂成一片片,轟隆隆的雷聲在頭頂炸響,樊以君嚇了一跳,正要罵娘,忽然嗖的一聲,沒等樊以君反應過來,一支利箭險險貼着樊以君的耳邊飛過。
樊以君顧不得失態,就地一滾,渾身上下沾滿了泥水,滾到路邊的一個拴馬樁那裡,把身體蜷縮起來。剛剛躲好,又是兩箭射在拴馬樁上。咔嚓,又是一道電光劈過,藉着那一點點亮光,樊以君清清楚楚的看到一支長箭就掉在自己的腳邊,箭頭鋒銳無比……
那個打着雨傘的親兵還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看到樊以君滾到拴馬樁那邊,下意識的跟着就朝這邊擠。
樊以君的心止不住的狂跳起來——有人要殺我。
街頭街尾忽然出現了四條身影,他們身上裹着寬大的蓑衣,看不清楚身材,但是每人的手中都拿着一柄長長的鋼刀。被雨水打溼的刀身,在電光下閃爍着奪命的光芒。四人前後合圍,緩緩的朝樊以君所在逼近。
樊以君只覺得心臟都快要從嗓子眼裡跳了出來,四個刀手,還有至少一個埋伏在暗處的箭手,對方這陣勢,是打定主意要了自己的命。
親兵已經傻了眼,他就算反應再遲鈍也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瘦弱的親兵蜷縮在樊以君的身後,口中嘮嘮叨叨的念道:“救苦救難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求求你,救我一救,小的能逃過這一劫,一定燒香殺豬還神。不不不,小的去廟裡給您老人家重塑金身。”
“你給我衝出去。”樊以君喘着氣說道:“從街尾衝,快點。”
親兵兩條腿拼命打戰,嘟囔道:“樊統領,小的……小的腿軟,跑不動。”
樊以君冷冷的看着他,一把將他腰間的鋼刀拔了出來,架在親兵的脖子上:“你不衝,老子現在就砍了你。”
親兵瞪大了驚恐的眼睛,無神的看着樊以君,乾澀的嚥了口吐沫,他們的雨傘早就丟在路中,兩個人的身上都被雨水打的溼透。雨水打在橫着的刀身上,發出清脆的啪啪聲,親兵的喉結艱難的滾動兩下,一低頭,死命的爬了起來,快步朝街尾衝去。
“好漢,好漢,樊以君還蹲在那裡,冤有頭債有主,你們要殺的不是小的。殺,殺樊以君吧。他就蹲在拴馬樁那裡。”親兵高舉着雙手,張牙舞爪的亂叫道。
“好漢饒命啊……”親兵兩腿一軟,跪在雨水中,雙手放在頭頂:“不要殺我,我上有八旬老母,下有三歲幼子。好漢你們替天行道,殺樊以君就是了。殺了我,可就是殺了我們全家老小七八口人啊……好漢……爹親孃親沒有好漢親……”
爲首的刀手,擺了擺刀身,示意那個親兵快滾。
親兵如蒙皇恩大赦,抱着頭踩着深深的雨水,一溜煙的跑了。
樊以君知道今天的事情兇險萬分,對方已經亮出來的牌,就已經有四個刀手一名箭手。那個箭手的箭術十分恐怖,在雨夜裡還能險險射中自己,看着四個刀手分進合圍的陣勢,想必也是十分純熟的刀手。自己只有孤身一人,今天晚上難道就要葬送在這裡?
蕭新生……樊以君惡狠狠的想到,你這個王八蛋,老子還沒對你下黑手,你就先對老子動手了,要是讓老子逃過此劫,不殺了你全家老小,老子就不姓樊。
四個刀手一步步逼近,距離拴馬樁不過十來步的距離,樊以君大口大口的喘着氣,猛然一躍而起,狂吼着雙手握住鋼刀朝街頭的刀手衝了過去。
唰,刀光一閃,那刀手側頭避過樊以君的刀鋒,朝後退了一步,樊以君得勢不饒人,唰唰唰連劈三刀,將那刀手再度逼退,便要奪路而逃。
不料另一名刀手,手中鋼刀毫無花俏的結結實實側劈在樊以君的背上,一道血花狂濺出來,鮮血轉眼就被雨水沖刷掉,地上留不下一絲痕跡。
“老子跟你們拼了,殺一個夠本,殺兩個有賺。”樊以君發了狠,一柄鋼刀舞得虎虎生風,豆大的雨點將他全身打溼,刀鋒帶着雨水一道道甩了出去,四名刀手已然合圍,圍着樊以君纏鬥起來,刀光閃爍,招招不離樊以君身上要害之處。
只不過交手幾個回合,樊以君就接連掛彩三處,疼痛反而更加激發了他狂野的性子,喝罵道:“是不是蕭新生叫你們來殺我,有種的就說。”
四名刀手默不作聲,只用手中的鋼刀作爲回答。
樊以君到底是軍官出身,當年也是練過幾路刀法的,又鬥了幾個回合,藉着一道劃破天際的雷電,樊以君手腕一翻,刀鋒輕輕巧巧的在一名刀手的鋼刀上一卸,他揉身擠到那個刀手身邊,飛起一腳將那刀手踢翻,正要補上一刀結果了那刀手的性命,背後呼呼連響,三柄鋼刀勢如破竹一般狂劈向自己的後背。
走!電光火石之間,樊以君將手中鋼刀猛然朝後一丟,拔腿就朝街頭跑去,嗖……那箭手再度出手,這一箭快如流星,只是準頭稍微差了那麼一點點,刺入樊以君的肩頭。
樊以君慘嚎一聲,不敢停留,忍着疼繼續朝前跑去,幾名刀手一路狂追到街頭,卻突然失去了樊以君的蹤影。
這位紹興軍統領神不知鬼不覺的躲在丁字路口的一個潲水缸裡,忍着撲鼻的惡臭,硬是把身體全給塞進了潲水缸。
那幾個刀手來回找了一圈,找不到樊以君的蹤影,也不敢在街上停留,將長刀朝蓑衣裡一收,消失在雨幕之中。
過了一會兒,樊以君渾身溼漉漉的從潲水缸裡爬了出來,他臉色鐵青,頭頂上還有幾片爛菜葉子,臉上還有幾顆腐爛的米粒。忽然間,樊以君站在街邊瘋狂的嘔吐起來,渾身上下都在顫抖,彷彿要把整個肚子都給吐空似的。
雨越下越大,連接天地的雨水狂瀉而下,轟隆隆的雷聲和一道道幽藍色的電光,把紹興府渲染的彷彿是人間地獄一般……不知道過了多久,這條街上,終於再沒有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