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拔弩張的氣氛在興元軍的軍營裡悄無聲息的蔓延着,三三兩兩的士卒不由自主的圍攏過來,看着橫眉怒目對視着的四川兩大巨頭。吳曦的部下明顯緊張了起來,手掌已經情不自禁的按在刀柄上,目光隨着圍攏來的興元軍越來越多,而變得更加銳利。
吳曦輕輕的咳嗽一聲,低聲說道:“辛大人,從你南歸之後,和我爹,和我大哥的交情都匪淺。我在臨安也多多承蒙你的照顧。說到要趕你走,那是萬萬不敢的,我是請你走。請你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就連身邊的士兵們都已經聽出了這話裡的意思,成都、甚至是整個四川都要成爲是非之地,看起來吳曦已經下定決心要做一件事了。辛棄疾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彷彿昔日在江上面對鋪天蓋地的金軍一般,冷冷的環視着左右官兵,口.脣輕啓:“如果我不走呢?”
“我會送你走!”吳曦立刻就接上了話頭,毫無轉圜餘地的說道:“當然,這是我最不希望看到的一幕。”
興元軍的官兵心中齊齊一緊,吳曦並非沒有這個能力,在成都的興元軍不過幾千人而已,但是成都駐屯軍超過一萬人都是吳曦的心腹,而且,在成都外圍,還有數以兩萬計的龐大軍隊,只要接到吳曦的命令,會在兩個時辰之內進入成都,完成對這座城市的佔領。
而且,沒有人知道,那些外圍軍馬是不是已經進了城?
軍營外塵土飛揚,喧譁之聲大作,辛棄疾擡起頭,他的眼睛並沒有老花,看着那熟悉的塵土,空氣中裡是熟悉的泥土味兒,作爲一個在軍中生活多年的老將,看看那揚起的土,就能推測出外圍已經來了多少兵馬,他淡淡的說道:“動用超過五千兵馬包圍我的軍營,實在是太看得起我老人家了。”
氣氛一下子降到了冰點,興元軍的官兵茫然不知所措,眼前的戰友們似乎馬上就要叛變了,可是自己要不要和他們作戰,心裡還一點頭緒都沒有。無數目光聚焦在辛棄疾的身上,這個時候,只有這位老將的話,纔是他們的行爲準則。
“韓風呢?他被你擋在錦溪鎮不能出來了麼?”辛棄疾揉了揉滿是皺紋的臉龐,看似漫不經心的說道:“他手下的豹組官兵,你要用多少人去攔?五千?八千?難道你想告訴我,川中兵馬都已經被你調動起來了嗎?”
“就算你攔得住豹組,你攔得住他手下那些如影隨形的刺客嗎?狼組的花雪和劍手們,接連狙殺江北金國大將,似乎有人的品級並不比你低吧。你趕……哦,不,你請我離開成都府,夜裡真的能睡得安穩嗎?”
辛棄疾的語氣並不重,但是每句話都切在問題的關鍵點上。韓風這一支力量進入川中,有意無意的已經打破了川中本來很微妙的平衡。要不是興元府一場大戰讓豹組損失慘重的話,吳曦真的想要做些什麼,只怕起碼要動用上萬大軍去抵抗豹組的憤怒!
“你應該知道,刺客也好,細作也罷,他們能做的事很有限。如果他們本事滔天,暗殺了完顏璟。已經是最大的功績了,可是這樣就能恢復故土嗎?金人會馬上推出一位新皇帝繼續和大宋作戰。”吳曦的話不僅僅是說給辛棄疾聽的,更是給自己的部下打氣:“決定的關鍵在於實力,川中七萬兵馬聽我號令,這就是實力。就算韓風能殺我一人,能殺得盡我吳家人?笑話!”
“請,不遠送!”吳曦大手一擺,示意辛棄疾離開。
那些興元軍的戰士鼓起勇氣站在辛棄疾的身邊,聽着吳曦反意十足的話語,興元軍可沒吃過吳曦一碗飯,沒花過吳曦一文錢,他們的心裡早就充滿了怒火,要不是外圍密密麻麻都是吳曦的兵馬,眼前的戰士們已經恨不得拔刀出鞘,將吳曦碎屍萬段。
“在這裡,我只要說句話,你肯定出不去。”辛棄疾笑呵呵的打了個響指,戲謔的說道:“無論外圍多少軍馬,至少在這個軍營裡,我手下過千將士,可輕而易舉的將你這百餘人戰隊砍成肉醬。”
“如果我真的出不去,那你覺得我會進來嗎?”吳曦冷笑一聲:“你做了興元軍的都統制多久?你能把部將名字都叫出來嗎?你知道有多少兵馬是願意跟我作對的?或者換句話說,你知道多少人是願意跟着我的?”
兩人針鋒相對,就算是口頭上都不肯吃虧,你一言我一語,不斷在試探着對方的底線。軍營外的塵土漸漸平息,取而代之的是有節奏感的腳步聲,那是大規模調動兵馬的前奏,辛棄疾的心中很清楚,吳曦現在只要一句話,外邊數以千計的駐屯軍就會瘋狂的衝進來。
“好,不勞你送了,我這就走。”
辛棄疾瀟灑的笑了笑:“不過,我想,我很快就會回來的。”
“我想,快不了,我會派人一路護送辛大人去興元府的。”吳曦微微一笑:“不過,辛大人現在火氣小了很多,假若是二十年前的話,今天這兒不知道要死多少人了。”
辛棄疾頭也不回的朝外走去,博戈達和博戈滿帶着興元軍官兵整齊的從密集的駐屯軍中穿過。一路朝着成都府北門走去,而果真有幾位吳曦手下的將領親自帶領兵馬,和辛棄疾等人保持着一箭之地的距離,看着他們離開。
看着偌大的興元軍軍營轉眼間空無一人,吳曦長長的嘆了口氣,彷彿是在自言自語:“走了個辛老兒,還有個韓小子……”
成都府的城門依然大開着,進進出出的百姓都明顯的感覺到,今天的成都府,駐守官兵多了太多。往日裡,只是兩隊人守門,而今天,每個城門至少都駐紮着一百多官兵,對進出城的百姓反覆盤查。甚至走江湖賣藝的,帶着刀槍劍戟想要入城,都被官兵毫不留情的趕出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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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局勢,讓那些過習慣了平穩日子的老百姓有些不適應,暗地裡,各種小道消息也瀰漫了起來。有人傳言,說吳曦想要做皇帝了;也有人說,朝廷迫害忠良,吳曦只是想自保而已。無數個版本流言滿天飛,搞得成都府人心惶惶……
一行人走近了城門,爲首的漢子彷彿習慣性的傲然走向守門的官兵,他們的方向是要出城。那漢子聽見背後一聲輕微低沉的咳嗽聲,那聲音似乎帶着一絲不滿,他忽然醒悟過來,低頭看了看身上的平民服飾,臉上費力的擠出一絲低賤的笑容,走向往日裡,他根本看不起的官兵。
“站住,進城出城都要檢查。”兩名官兵提着花槍擋住了這一行人的去路,爲首官兵喝道:“打開你們的包袱行李。”
漢子臉上的笑容有些僵硬,卻從袖籠裡掏出一小塊銀子,塞在官兵的手中,低聲說道:“軍爺,您看我們這一大家子人要出去,帶的都是細軟。打開了就不好收拾,到時候堵塞了城門,也耽誤軍爺的事兒,這裡小小意思,軍爺拿去喝茶。”
官兵掂量了一下銀子的分量,隨手把銀子塞進懷裡,冷冷的看着這二十來口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要說是細作,真的不太像!他微微的點了點頭,漢子頓時心中一喜,正要招呼大家出城,沒想到那官兵懶懶的嘆了口氣:“我也覺得你們不像壞人,不過,今天規定的特別嚴,要是不查你們,我這身軍服就要脫下去了。”
“打開包袱,查!”
幾名官兵圍攏了過來,伸手朝那些人揹着的包裹抓去。
那漢子頓時着急了,擋着那官兵的手,大聲叫道:“你這人好生無禮,都收了人家的錢,卻不放人,你這算什麼?”
那官兵停下手來,冷笑不已,摸着自己的下巴,端詳着那漢子,淡淡的說道:“您可真是貴人多忘事。你們當然不認得我這個區區小兵,但是我可認得你們。這位應該是制置使司的朱大人,掌管傷殘官兵補助的吧。”
“朱大人,我大哥從軍打仗,斷了一條腿,按說,朝廷是一次補助五十貫,以後每月再給兩貫錢過活。如果真的是這麼補的,我大哥也能過得下去日子,但是你居然扣下我大哥的補助錢,每個月只給我大哥五百文,這心也未免太黑了吧。”
“當年我去找你,苦苦哀求,又送厚禮給你,只求你能高擡貴手,那五十貫不要了都可以,只求每個月的兩貫不要少。可是你不也是收了我的禮,照樣不辦事麼?怎麼今日就怪起我來了?”
官兵冷冷的說着,手指一個個挨着頭點過去:“這位更不得了,應該是程宣大人吧?看看你們的肚皮,這要不是吃民脂民膏,剋扣我們的軍餉,只怕也吃不到這麼肥大,足足像是個懷胎十月的孕婦。程大人、朱大人,像你們這樣的人物,就算穿上乞丐服,也不像老百姓的,對不對?”
沒等那些驚慌失措的官員們逃跑,那官兵厲聲喝道:“統統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