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八里坡,只是一個很小很小的村落,十來座稀稀落落的農房在這個村落裡顯得有些荒涼的意味。早上的太陽還不是那麼毒辣,照耀在村落裡,又多了幾分平靜的金色。
果然不出韓風所料,頭一天還在這裡圍追堵截的官軍已經不知去向,韓風小心翼翼的帶着酈君瑾騎着兩匹馬兒朝八里坡走去。
教閱房有自己的聯繫方式,韓風仔細的觀察着留在牆角的痕跡,沿着那些別人看起來就像是鬼畫符一樣的指示,緩慢的朝前走去。
酈君瑾難得一句話也沒有說,緊緊的跟隨在韓風的身後,亦步亦趨。
“韓主事,這邊。”遠處一名女子從矮牆後站起身來,衝着韓風招了招手。
韓風頓時鬆了口氣,快步走了過去,既然有自己人在這裡,危險就已經解除了。他和酈君瑾兩人快步走到那裡的時候,看到教閱房的人大多都已經聚集在這裡。可是其中卻少了幾個熟悉的人的身影。
韓風找到小舞,低聲問道:“秦燕呢?”
小舞無力的搖了搖頭:“不知道,她還沒有來。不過韓主事不要太擔心了。燕姐身手好,騎術又高明,她要是逃走,那些鐵甲軍也追不上她。”話雖然是這麼說,小舞的眼神還是出賣了自己,她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話。秦燕可是迎着那一隊氣勢洶洶的鐵甲軍上去的,這樣的情況下,只能是凶多吉少。
“少了幾個人?”韓風低聲問道。
小舞秀麗的臉上掠過一絲不經意的憂鬱:“還有六名姐妹沒到。”
無法小和尚湊過來插口說道:“至少有兩個已經死了。”頓了頓,小和尚的臉上難得掛上悲傷的神情:“昨天夜裡我到八里坡的時候,看到鐵甲軍拖走了兩個女子的屍體。不過,我趁夜抓了個活口,等着你來問呢。”
活口?韓風陰霾的心情彷彿透過了一絲陽光,跟在無法的身後走了過去,只看到一個已經被卸了鐵甲的官兵驚慌萬分的蹲坐在牆角。他看到韓風走了過來,渾身上下止不住哆嗦了起來。雖然他的臉上還看不到傷口,但是可想而知,這一夜裡,教閱房的人怎麼對付他的。兩指粗的麻繩將他捆的嚴嚴實實,整個人就像個大麻花似的。
韓風伸手拽掉塞在那個官兵口中的破布,冷哼一聲道:“你不用想着咬舌自殺。咬舌頭那種疼,不是你能想象的。還有,舌頭被咬斷了,便會縮回到嗓子眼裡去,那可不是被疼死,而是活活被悶死,你老老實實回答我的問題,也許我還會給你一條生路。”
那個官兵看起來也就是二十歲左右的年紀,臉上還有幾分稚氣,聽到韓風的言語,忙不迭的像小雞啄米一般點着腦袋。
“鐵甲軍哪部分?主將是誰?”韓風冷冷的問道。
那個官兵結結巴巴的說道:“御前營鐵甲軍奉日行營。主將李四維(此龍套感謝書友”路人辛酉“提供)。我只是一個小兵而已,將軍叫我做什麼就做什麼,這兒的事,我是一點也不知道的……”
“你們出臨安城,拿的是樞密院的手令?”韓風的眼睛微微眯了眯,要知道如果樞密院給這批官軍出手令的話,韓侂冑就不可能不知道。他知道了,又怎麼會還讓這批鐵甲軍出城呢?如果真的是樞密院的手令,那就是說,韓侂冑現在樞密院的地位,有些岌岌可危了。但若不是樞密院給的手令,哪部分又敢隨便調動鐵甲軍出城呢?
“這個小人不清楚。當時出城的時候,手令是準備將大人拿着的。”
韓風追問道:“那是你們奉日行營的準備將帶你們出城的?他是哪個?”
“李冬豪。是李四維大人的兒子。”那個官兵戰戰兢兢的說道。
韓風正待還要追問下去,那個跑的最快的李妙筆已經湊了過來,低聲附在韓風耳邊說道:“少爺,請過來說話。”
韓風不明就裡,跟着李妙筆兩個人遠遠走開了數十步。李妙筆謹慎的左右看了看,這才說道:“李四維是李玄的親大哥。這次要殺你的,是太子妃。她動用官軍就是要在你到臨安之前將你殺掉。鐵甲軍出城已經接近三天,不得不返回臨安。雖然這次太子妃沒有得手,但往後你的麻煩少不了。就算在臨安,未必就能保得你周全。”
“李冬豪親自帶隊來殺我……想給他親叔叔報仇……呵呵,想的倒是輕鬆很。”韓風濃眉一揚:“既然他們李家上下這麼想我死,我便送上門去好了。”
“這裡是臨安,凡事都有規矩,不能不按照規矩來辦事。”李妙筆提醒道:“不像是在紹興,殺了李玄還可以壓得住。在這兒,可是天子的眼皮底下,你說要怎麼壓?官家一會兒就知道了。而且再怎麼說,太子妃也是官家的兒媳婦,李家大小也算是和官家是親家,你一腳踩到李家頭上去,叫官家的面子放在哪裡?”
“再說了,就算你想踩,就真的踩得了嗎?韓府不可能陪着發瘋,單憑你手下這麼點人,就想殺到奉日行營?還是想殺到李府去。難道說,你還準備發瘋殺到東宮去?”李妙筆善意的笑了笑:“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你又何必急於一時呢?”
“我沒發瘋。”韓風搖了搖頭,咧嘴一笑,露出幾顆雪白的牙齒,卻帶着幾分冷酷的意思:“就因爲這裡是臨安,他們想要不守規矩,就只能在城外來對付我,一擊不中,就躲回臨安城去。猜想我根本沒法奈何他們。其實他們錯了……就算是在臨安,我要拉着李家的人下水,也一點都不難。你們就看着好了。”
“少爺,凡事都要三思而後行啊!”
韓風淡淡的說道:“回臨安了再說吧。”他朝在那一邊的教閱房衆人揮了揮手,一羣人立刻聚集了過來,效率之高可見一斑。
“小舞,到了臨安之後,帶一隊人送酈小姐和江江回尚書府。無法一路護送,確保小舞她們的安全,送完人之後就去樞密院回稟。然後去臨安府找我。李妙筆,你就直接回韓府,去找……找我爹。告訴他準備去金鑾殿跟大臣們吵架去吧。另外留下幾個人,仔細搜索這一帶,凡是不見的人,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保持和臨安的聯絡就成。小舞你看着安排吧。我們即刻動身,馬不停蹄,趕去臨安。”韓風一口氣吩咐了下去,教閱房衆人凜然從命。
一向有些自我的酈君瑾和江江,這次一句話也沒有說,默默的跟隨在教閱房衆人身後,牽了馬兒就要走。
“那個抓到的活口怎麼辦?”無法還記着自己抓的人呢。
“放了他,我看他那模樣,不像是殺過人的人。”韓風淡淡的吩咐了一句,牽過自己的馬兒,翻身上馬,絕塵而去。身後一羣人急忙跟了上去。
臨安府自從成爲大宋行宮所在之後,比起當年北宋時期更加繁華,如今的臨安府人口衆多,商鋪林立。每天進出城門的不知道多少人。守着臨安城門也是一份肥差,那些看守城門的官兵,隨便在過往的貨車上掂量幾把,便是一份外快到手。
雖然天氣炎熱,烈日驕陽,那些官兵們還是不辭辛苦的站在城門口,等候着今日又來挨宰的肥羊。
遠遠的一隊快馬飛馳過來,守門官兵心裡不由得一驚,舉起刀槍攔在門口,做出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其實一個個早就已經打定主意,不管是什麼人這麼硬闖過來,一個字:跑!犯得着跟人拼命嗎?
爲首一匹快馬離那些官兵還有些距離,就從懷裡取出一份文碟,厲聲喝道:“樞密院教閱房辦事,都給我讓開。”那人看起來彷彿是個和尚,手勁倒是極大,不偏不倚的丟在那個官兵的手中。
聽到樞密院這三個字,這些官兵的腿就不由自主的讓開了幾步,樞密院……那可是頂頭上司的頂頭上司,別管人家是哪個房的,能這麼氣勢洶洶的衝過來,也就說明了人家的分量。頃刻之間,那一小隊官兵就已經讓開了道路,堆起笑臉看着這些樞密院的大爺大娘們風馳電掣一般的衝進城門,旋即分成三路,朝城裡跑去。
臨安府衙門就在臨安城南一點點的位置,這兒也是繁華地段,不知道每天有多少人要從臨安府門口經過。兩個衙役躲在大門口的屋檐下,免得被太陽曬到,忽然遠遠的看到一騎烈馬飛奔而來,那兩個衙役大怒,好久都沒有人這麼在臨安府衙門口騎馬了,這不是找事兒嗎?
兩人手按腰刀,提着鐵鏈,正要迎上前去怒喝,倒是其中有個衙役還算眼尖,一眼看到這位爺就是早前天天來臨安府串門子的韓風少爺,還拿着鼓槌把臨安府門前的堂鼓給砸了個大窟窿。這位小爺可是得罪不起。兩人手中的鐵鏈還在嘩嘩作響,臉上已經換上了笑容,眼尖的衙役笑呵呵的招呼道:“呦,我道是誰呢,原來是韓風小少爺啊,今兒個是什麼風,把您老人家給吹來了?”
韓風也不理會那人不倫不類的招呼,把馬繮繩一丟,翻身跳下馬來,徑直奔着堂鼓就去。抓起鼓前那個碩大的鼓槌……兩名衙役立刻把手中鐵鏈丟在地上,雙手緊緊的捂着耳朵,接連退了好幾步。
“放心,堂鼓是新的,沒那麼容易砸爛。”韓風淡淡一笑,舉起鼓槌就砰砰砰的敲了起來。
三班衙役有氣無力的跑了出來,手中水火棒生怕砸疼了地面似的,隨意一頓亂砸,便如同死貓嘆氣一般叫道:“威……武……”
“何人擊鼓,帶上堂來!”隨着一聲驚堂木響,韓風大步走上臨安府衙的正堂。
話說這位臨安府尹乃是韓侂冑的門生,自然是認得韓風。早前那起拐賣幼女的案子,臨安府就被韓風給折騰的體無完膚。時至今日,這位臨安府尹還心有餘悸,如今一看到是韓風走上大堂,差點就叫出口了——退堂兩個字。
只是臨安府尹職責所在,還得硬着頭皮問道:“堂下何人,有何冤情?”
韓風微微一笑,抱拳道:“在下韓風,現任樞密院教閱房女部主事一職,見過臨安府尹大人。”
臨安府尹皺着眉頭看了看韓風,心道,我還能不認識你小子?只是你小子每次來臨安府都是來找麻煩的,這次只怕也討不了好。之前臨安府尹也曾經聽說過韓風在紹興鬧的事,一度還曾經幸災樂禍,幸好這個小少爺沒有在臨安給自己惹出這麼大的麻煩。頭疼的是辛棄疾那個老頭子,沒想到,自己才笑了沒幾天,這位禍星小少爺又大搖大擺的回了臨安府,而且是直接就來找自己的麻煩來了。
“嗯,韓主事,公堂之上,你有什麼冤屈,就只管說好了。”臨安府尹擺足了官腔,這次是死活不會讓韓風再發飆了。
韓風朗聲說道:“事情簡單。我韓風帶着教閱房二十餘人回臨安述職。路上忽然遇到鐵甲軍截殺。這鐵甲軍可不是什麼盜匪,乃是御前營鐵甲軍奉日行營的官軍。清一色的效用軍士。共有一百五十人之多,截殺我教閱房二十餘人。我運氣好,沒死。教閱房有七名女子已經失蹤。此外,酈尚書的女兒酈君瑾小姐,當時也和我們在一起,如今她已經回到了尚書府,可以作爲人證。而我的部下也抓到一個鐵甲軍的活口,查看刺字和軍籍便可以知道。所以,我韓風就是來找大人鳴冤來了。”
臨安府尹一聽這話,是結結實實的嚇了一大跳。就知道韓風是個是非精,可是也沒想到韓風居然一回到臨安府,告的就是御前營鐵甲軍。
要知道,鐵甲軍是大宋御前營裡戰鬥力最強的幾支軍隊之一,深得官家信任。自己小小臨安府尹怎麼可能去御前營拿人?那些衙役去到軍營門口,還不被活活打死?再說了,就算是韓風要告鐵甲軍奉日行營,也應該去兵部、刑部去告。怎麼偏偏就來難爲自己這個小小的臨安府尹呢?
他在那裡愁眉苦臉的不說話,韓風卻笑呵呵的走到公案之前,低聲附在臨安府尹的耳邊說道:“大人,您在臨安府尹這個位置,也坐了約莫七八年了吧?”
“怎麼了?這跟案子有什麼關係?”臨安府尹不明就裡。
韓風刻意壓低了聲音,輕聲說道:“如今我說的話,不傳第五耳。大人,你在臨安府尹做了這麼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可是爲什麼就升不上去,就因爲臨安府衙這個位置太重要。你想,臨安城多少高官豪門,多少皇親國戚。得罪的說一句,上了金鑾殿,比您官位高的人,手掌加腳掌也不夠用啊。臨安府其實一直是在臨安和稀泥……平衡着各方勢力的矛盾。您的稀泥活的好,換個別人來,官家也不放心啊,是不是這個道理?”
臨安府尹眉頭一緊,額頭出現一個小小的川字。不由得對這個紈絝衙內刮目相看。其實,他在這個位置做了這麼多年,不是因爲他有其他本事,而是因爲他的稀泥和的好,誰都不得罪。凡事到了臨安府,都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後大家其樂融融,然後便是一片和諧,穩定繁榮。
如韓風所說,自己早就已經升官了,可是一直沒有升上去。就是因爲皇帝看中的是自己這份才華。換了別人來,只怕不能把各方勢力都給伺候的好好的。
臨安府尹眯起眼睛問道:“韓少爺想說什麼?”
韓風嘴角一揚,露出一個陽光無比的笑容:“既然是這樣,大人不如干脆露一手給大家看看。您這稀泥和的也差不多夠了,再不給您升官,以後這團泥巴,您老人家也不捏了。索性就去製造一些衝突好了。這次,我和鐵甲軍的鬥爭,您老人家也可以插手,亮亮臨安府的威風啊。”
臨安府尹冷笑一聲:“韓少爺的如意算盤打的這麼響,得罪人的事,卻是叫我來做。就算這次我不和稀泥了。難道得罪了太子妃,我就能升遷了?真是笑話。”臨安府尹熟悉這裡的各方勢力,韓風一說是鐵甲軍奉日行營,他便立刻就能猜到是太子妃那邊的人。
韓風笑道:“得罪人的事,怎麼可能叫您老人家來做呢?其實您可以這樣,這個案子,臨安府接下來,然後馬上轉交給大理寺和刑部。隨後再稟告兵部和樞密院,再然後,大人您寫個摺子,直接送到宮中給官家看看去。這麼一來,得罪人的,也不是您啊。”
臨安府尹隨着韓風乾笑了兩聲:“你說的也是個辦法,只是把事情鬧得這麼大,你也收不了場啊。到時候,臨安府裡一團亂麻,你想想,大理寺要怎麼辦?刑部要怎麼辦?兵部和樞密院一直在明爭暗鬥,官家一發話,臨安馬上就要炸鍋。你到底是想做什麼啊?”
韓風輕聲說道:“我做什麼其實不重要,重要的是,您老人家是不是能得到好處。只要事情鬧大了,能讓官家開口,餘下的事,我韓風自己來做。”
“不過,小衙內你得答應我。”臨安府尹若有深意的看了看韓風:“官家沒有發話之前,你不要惹事。絕對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