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風趴在一處小山丘之後,下巴抵在青嫩的草地上,一雙眼睛警惕的看着前方。
那一場生死時速的比賽之中,教閱房人終於搶過那一隊鐵甲軍,成功上了岸,隨即四面八方的散去。
逃亡,分散逃開纔是最有活下來的機會。若是大家都聚在一起,那纔是死路一條。
那員銀甲小將也不是那麼好對付,他把部下三人三人分成一個個小隊,就在這一片區域展開搜索。
人的腳,始終沒有馬腿跑的快,哪怕是揹負了兩百斤重量的戰馬,也絕對比人快多了。
韓風沒打算去和鐵甲軍拼速度,他只是找了個看起來還算安全的地方把自己隱藏起來,想辦法先活下去……
酈君瑾的呼吸漸漸重了起來,過河的時候,韓風不可能把她照顧的面面俱到,這位大小姐嗆了好幾口水,眼下也到了快要醒來的時候。
韓風緩緩的把手掌伸出過,按住酈君瑾的小口,輕聲說道:“不要大聲說話。”
雖然目前看起來四野裡靜悄悄的,可是韓風並不敢保證,是不是有一隊鐵甲軍會突然出現在這裡。任何高聲大語,任何痕跡都可能暴露自己的行蹤。自從在紹興大營面對兩門鐵火炮以來,這是韓風第一次感覺到死亡的氣息是這麼濃烈。
對方居然能夠出動御前營的鐵甲軍來狙殺自己……韓風微微眯起眼睛,漸漸想通了其中的關鍵之處。
南渡以來,因爲不斷和金人作戰,軍隊和將領的實力一直在增強。可是大宋依然是一個以文官體系爲主導的國家。軍隊要受到很多限制。
щщщ _ttκǎ n _¢ O
爲什麼選擇是在離臨安六十里的地方。是因爲,這裡已經是鐵甲軍已經到達的最遠範圍。往返百里……鐵甲軍就算是急行軍,百里也要一天。但是他們很顯然離城不可能超過兩天。
按照大宋軍制對軍隊管轄的嚴密程度,他們只可能在第一天晚上閉門之前出城,在第三天凌晨,臨安府開城門之前就必須要回到臨安了。
不然的話,無論是哪位將領統帥着御前營鐵甲軍,都會面臨樞密院和御史臺的壓力。除非他想要造反,否則,只能乖乖摘下自己的官帽,回老家種地去。
韓風斜眼看了看天上的太陽,陽光依然刺眼炫目,如今到下一個凌晨開門之前約莫還有六七個時辰。只要自己能夠保證在這六七個時辰不被抓到,就算是安然無恙了。
酈君瑾不知道有沒有聽見韓風說的話,悠悠的醒了過來,那一雙明亮的眼睛,帶着一絲惶恐看着周圍,卻是絲毫沒有動彈。
她的記憶還有些模糊,頭很疼。只記得自己吃了一片西瓜,跟着就被小舞甩了一巴掌,再然後好像就暈了過去……
酈君瑾只覺得渾身難受,溼漉漉的衣服緊貼着身體,那些名貴的杭綢,打溼了水之後,比家裡廚房用的抹布還叫人難受。
酈君瑾並不笨,看到韓風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輕聲問道:“到底出了什麼事?”
“有人要殺我。”韓風十分平靜的說道。
酈君瑾緩慢而又清晰的湊在韓風身邊說道:“我跟你不是很熟,至少到現在我也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別人要殺你,跟我沒什麼關係吧?要是你忙的話……我還是先走了。不耽誤你跟他們打仗……”
“你走了其實我挺開心的。”韓風淡淡的說道:“帶着你就是個累贅,只是對方的架勢不光是要殺了我,還想把教閱房的人一網打盡。你現在出去,很容易被人誤認爲是教閱房的女子。到時候殺了你,豈不是很冤枉?你要走,我也不攔着你。不過,提醒你,最好能找到證明你不是教閱房女子的東西,否則……”
“我哪裡有什麼東西嘛……”酈君瑾沒好氣的說道:“到底是什麼人要殺你?”
“是御前營的鐵甲軍。”韓風有意跟身邊這個女人多說幾句話,放鬆一下自己緊繃的神經。在一個危機四伏的環境裡,老是這麼繃着,也不用等到對方殺過來,自己都已經快要把自己憋瘋了。
酈君瑾鬆了口氣:“還以爲是什麼山賊強盜呢。原來是御前營鐵甲軍啊……你們樞密院教閱房是官府衙門。他們鐵甲軍是朝廷官軍。這豈不是大水衝了龍王廟,自家人打自家人了?真是奇怪。”
“我也覺得很奇怪,調動鐵甲軍來殺我,本事不小嘛,到底是什麼人?”韓風疑惑的搖了搖頭。
“你是不是犯了什麼罪名?”酈君瑾的臉色漸漸難看起來,下意識的遠遠躲開了韓風一點。心裡琢磨着該不是這個年輕的官員要謀逆?還是要投敵?然後朝廷出動鐵甲軍來殺他?要是這樣的話,自己豈不是很危險?但是轉念一想,也不對,自己遇到樞密院教閱房的時候,他們是朝臨安方向去的,做人再笨也不至於自投羅網吧?
韓風輕笑一聲:“你別瞎猜了……我算過,只要熬過七個時辰,我們就是安全的。你既然是酈家大小姐,最好是別跟着我。在我身邊,你反而更危險。”
酈君瑾皺了皺眉頭,從來男人遇到自己都是搶着上來諂媚的,沒想到韓風居然這麼不給面子。莫名其妙把自己拖入到一個危險的環境,又莫名其妙的叫自己滾蛋。完全沒有把戶部酈大人放在眼裡的意思。
酈君瑾正要說話,忽然腦袋被韓風按住,小嘴兒一下子就被地上的小草擋住,差點吞進去半口泥。她還沒來得及掙扎,耳邊就聽見韓風的聲音:“別動,有人過來了。”
酈君瑾緩緩的頂着韓風的手臂擡起頭來,看到小山丘之前,三名黑甲騎兵緩緩催動戰馬走了過來,手中的長矛有意無意的在草地裡劃拉着。這三名騎兵列成品字形,不但在搜索,而且是在警惕着教閱房中人的突襲,看起來端的是訓練有素的強兵。
“我身正不怕影子斜,不如我出去告訴他們我的身份,想來他們也不敢傷我……”酈君瑾壓低了聲音說道:“要是你運氣好的話,他們送我回臨安。你也可以瞅個空跑掉。”
韓風詫異的看了這位大小姐一眼,倒是沒有想到這位嬌生慣養的大小姐,居然還有這麼仗義的一面。韓風轉念一想,這位酈小姐行事衝動,因爲聽到婢女的傳言就毅然翹家,這樣的脾氣,倒是有些潑辣也有些直率。
“你身上有什麼信物嗎?”韓風叮囑了一句。
酈君瑾緩緩的把手掌挪到脖頸處,扯下一塊小小的玉牌,上邊寫着一個“瑾”字,她那雙雪白的小手一轉,韓風便清晰的看到,另一面寫着一個“酈”字。
“我去了……”酈君瑾把玉牌扯了下來,捏在手中,低聲對韓風說道:“喂,你是樞密院教閱房的啊,要是我再從家裡逃出來,去樞密院教閱房投奔你們去。可別再對我大呼小叫的了……”
韓風只是點了點頭,想來也料定了那些官兵看到一個姑娘家走出來,手中拿着酈君瑾的玉牌,應該也會謹慎一些的吧,若是酈君瑾沒有危險,自己一個人要跑路,還是輕鬆的多了。
酈君瑾忽然跳了起來,跌跌撞撞的朝山丘下跑去,用那嬌嫩的嗓子高聲喊道:“下邊是哪兒的官軍?我是戶部酈尚書的女兒……”
三名排成品字形的騎兵看到一個女子從山坡上衝下來,齊齊勒住馬頭,左側一人彎弓搭箭瞄準了酈君瑾,右側一人卻是取出套索,準備活捉。而居中那名官兵,長矛一指,隔着面具的聲音有些含混不清:“那小娘子,慢慢走過來,手擡起來。”
酈君瑾勃然大怒,可是也不想刺激那個瞄準着自己的弓手放箭,便放慢了腳步,慢慢的挪下山丘。
“你說你是什麼人?”三名官兵根本就沒有放鬆警惕,長矛距離酈君瑾鼓囊囊的胸口不過是兩尺許,而那柄利箭更是隨時可能射穿酈君瑾的身體!
“我是戶部酈尚書的女兒,酈君瑾,這是我的信物。”酈君瑾傲然把手中的玉牌遞了過去,說道:“我和家人走散了,你們是御前營鐵甲軍吧,那你們送我回臨安,到了尚書府。我爹自然重重有賞!”
爲首那名官兵,催動戰馬,收起長矛,兩腿一夾,戰馬跨前幾步。他一彎腰從酈君瑾的手中接過玉牌,仔細的看着,又上下打量着酈君瑾,一雙隱藏着頭盔和麪具中的眼睛顯得深邃無比,看的酈君瑾心中隱約有些發毛。
“一塊玉牌不能證明你的身份。”那名官兵緩緩的說道:“教閱房的女人想要造出這麼個假東西,並不難!”
酈君瑾氣得七竅生煙,厲聲斥道:“你們倒是看清楚了,這塊玉牌乃是和田玉,價值不菲。要作假,也沒必要用這塊玉吧。這一塊玉就起碼值得八百貫。”她越說越氣,從頭上取下一支黃金髮簪,上邊鑲着六個一模一樣大小的珍珠,色澤溫潤,光彩照人。
“看清楚了,這是北海珍珠,難得的是一模一樣大小。教閱房的女子,怎麼可能用得起?”酈君瑾憤憤的說道:“現在知道我是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