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嗡嗡嗡嗡——’餘波震震,四周石壁上的塵灰灑落。
姚守寧覺得自己就像是踩在波濤之中,足底難以站穩。
但今夜她已經經歷過一場地動,因此還算頗有經驗,在這異動發生的一瞬間,她伸手將陸執的手肘抓住。
陸執反應也很快。
他運力站穩身體,拉了姚守寧一道背靠石壁,靜待着這波餘震過去。
‘卬——呼——’
這場地震大約持續了十來息的功夫,隨着這輕輕的長吟及最後餘音嫋嫋的嘆息,一切歸於沉寂。
“……”
地道內兩個靠牆而立的少年男女等了半晌,接着長喘了口氣,下意識的轉頭相互對視了一眼,陸執試探着站直身體,果然覺得地底已經平靜。
先前的那陣顫動感已經消失,地道內重新恢復靜謐。
“興許是地動的餘震。”
陸執說完,向姚守寧伸出手來。
她還緊緊抓着火摺子,因爲過度用力,手指關節都在泛白。
在齊王地宮的震動應該把她嚇到了,餘震再起的時候,她混身冰涼,竟似是站立都沒有力氣。
姚守寧面色慘白將手搭在他掌心之中,聞聽此言,搖了搖頭:
“不是。”
她似是十分篤定,又吞了口唾沫,接着舔了舔乾躁的嘴脣,輕聲道:
“恐怕是因爲我提及了……”
這一次,她沒有再將‘河神’二字說出口。
地宮之中的這一場顫動,是在她提到‘河神’時出現的,顯然這兩個字觸發了禁區。
如果說之前對於‘地道中可能有關於河神秘密’的想法只是猜測,那麼這會兒的異變無疑是驗證了二人的想法。
自從姚婉寧身纏妖邪烙印,沾染上‘河神’以來,兩人一直在想辦法尋找‘河神’身份,如今終於找到線索,本該慶幸纔對。
可姚守寧心中卻隱隱有些不安:修爲到了一定地步的人/妖/鬼,對於自己的‘名字’會有所感應。
在她的理解之中,將‘名字’理解爲這些存在的禁區。
一旦呼喚他們的名字,便如踩入他們的禁區之中,會迅速引起他們的察覺——如之前的陳太微就是最好的例子。
姚守寧說到此處,雙眉緊皺:
“可我之前在家中的時候,當着我姐姐的面提過幾次‘他’的存在,卻並沒有發現異動。”
甚至‘河神’的陰魂就在姚婉寧附近,姚守寧可以‘看’到他與自己的姐姐日夜相隨,但當她提到‘河神’二字的時候,那陰魂卻毫無反應。
如今一入秘道,一提‘河神’,卻引發地動山搖,可見這地下秘道確有詭異。
陸執點了點頭,拉她站直了身,問了一切:
“還好嗎?”
今夜發生的事情實在太多了,他有些擔憂姚守寧。
“沒事!”姚守寧搖了搖頭,一雙眼中露出亮光,執着的道:
“我們查了這麼久,好不容易有了端倪,我一定要親眼看看的。”
這條下行的秘道有些長,雖說並不是十分寬敞,可卻不知勝過了齊王地宮之下的趙家人自己挖掘出來的那迷宮多少倍。
兩人再下行數步,便入地下迷宮之中,只見擺在下行通道處的,是三條不同的路。
左右兩側各有一條,而另一條則與下行通道相對,直達遠處。
這三條道路各有十尺來寬,高約一丈許,平整方正,牆磚俱由大小一致,且打磨得異常光滑的青石砌成。
無論是從工藝還是建築規模來看,便不是有人偷偷所爲能辦到的,分明像是有人特意修建的行宮走道,且修建之人身份、實力非同一般,纔可以完成。
“往哪邊走?”
陸執一見三條通道,頓時轉頭看了姚守寧一眼。
這種時候,由預知能力極強的辯機一族來做選擇,自然是最佳的方案。
姚守寧果然毫不猶豫,指着中間條道:
“走這裡!”
雖說三條道路都一樣,通往的方向也不明,可既然來都來了,她便要走中間。
陸執點了下頭,道:
“我也想走中間。”
他沒有超凡的預感,可先前那道鳴吼及顫餘所傳來的方向,正是由中間這條通道延伸之處而傳來的。
兩人目標一致,便毫不猶豫的踏上了中間這條通道。
地面平整乾淨,兩人踩在地上時,發出輕輕的響聲。
今夜陸執與姚守寧都被陳太微追殺出了陰影,走動間極其小心,左右觀察着四周。
中間這條道長達百丈以上,二人走至端頭,擺在兩人面前的,又是一條橫貫而過的密道。
通道的兩頭黑幽幽的,像是望不見底的深淵。
在這密封環境之中,兩人一舉一動所發出的細微聲響都被放大到極致。
二人下意識的收斂了動作,變得有些小心翼翼。
‘悉悉索索’的響聲裡,世子轉過了頭,眼神與姚守寧相碰,顯然是在問她再走哪一側。
三條路的時候她倒是果決,如今兩個方向選擇,她又犯了難。
她的腦袋左右轉動,就在這時,突然姚守寧右手方向的黑色通道之中,突然傳來了‘咯咯咯’的小孩輕快而歡喜的笑聲。
“姨——”
“什麼人!”
姚守寧心裡一驚,轉頭往右側看去——只見右面密道之中,一望無際的黑暗之中,有道穿着大紅兜衣的小孩身影被包裹在朦朧的光暈中,在她面前奔跑而過。
那孩子紮了沖天辮子,最多五六歲的樣子,白白嫩嫩,十分可愛。
但在這幽深而靜謐的地下通道之中,冷不妨出現這樣的孩子之影,自然十分詭異。
“人在哪裡!”
先前還左右觀望的陸執聽到她的驚喊,下意識的回過頭。
他順着姚守寧的視線看去,便見到遠處漆黑一片,四周靜極了,除了說話的二人之外,再沒有其他人。
“那邊——”
姚守寧伸手往右側一指,接着猶豫道:
“我像是,看到了一個孩子……”
她將自己先前看到的一幕跟陸執提了一下,又道:
“我像是聽到了他在喊什麼‘咦’……”
姚守寧已經不是第一次聽到小孩聲音,但這是第一次親眼看到‘孩子’的身影,她此時自然明白這應該是一種預知之兆,可一時間卻又全無頭緒。
“別急。”
陸執拉住她的手,沉聲道:
“管他是什麼,我們往右邊而行,我倒要看看,到底有什麼鬼!”
姚守寧點了點頭,也覺得右邊的通道所指之處,會有預兆。
兩人轉身向右,她舉了手中的火摺子。
因先前姚守寧既聽到聲響,又見到‘孩子’的緣故,二人走得有些小心翼翼。
陸執更是將自己的神識外放,極力睜大了眼睛,深怕兩人遇到危機。
他的目光不時轉向左右兩側及頭頂,但在看向左側一面牆壁時,他好像發現了什麼不對勁,發出輕輕的驚呼聲——“咦。”
“怎麼了?”姚守寧急忙發問。
“怎……麼……了……”
回間化爲重重疊疊的音波,傳入兩人耳膜之內。
陸執一手與她緊緊交握,另一隻手則是伸向左側石壁用力一抹。
‘刷!’
指掌與冰冷的石壁相磨蹭,將外層蒙的那層沙霧抹去,蹭出一條長長的痕跡,露出下方深色的石壁。
世子手指所按壓處,可見一細細長長的凸起。
這痕跡細如竹籤,另一截則藏沒於那灰色的灰霧之中,若不是陸執眼神銳利,恐怕根本不會察覺。
此地極爲講究,姚守寧一路行來時,也注意了四周,發現地板、石壁、頭頂都做得十分精細。
每塊地板的石磚大小相似,打磨得光滑且平整,照理來說牆壁上不會無緣無故出現印痕。
兩人轉頭對望了一眼,露出心照不宣的神情。
姚守寧舉起了手裡微燙的火摺子,而陸執則是手抹着石壁,身體前移!
‘刷刷’的擦抹聲中,他很快擦出一道長達半丈的痕跡。
那印痕初時細巧,越是往前,則越粗,像是雕刻的某種觸鬚,到了後面,如指頭粗細。
陸執再胡亂擦拭,灰塵亂飛,塵煙繚繞之中,只見這樣的觸鬚有數股,相互交纏,最終與某一處相連接。
二人神色一振,都覺得應該是發現了線索。
這印痕果然不是胡亂雕刻,想必應該是當年有人在修建這個地下迷宮時,有意雕刻的。
可什麼樣的人會在神都的下方,修建這麼一個規模不小,且又極其講究的迷宮,並且還大費周折,在迷宮之中雕刻這些印痕呢?
姚守寧的心臟‘呯呯’亂跳,總覺得自己二人今夜可能不止會查出‘河神’來歷線索,極有可能還會發現一個大秘密。
“世子……”
她開口,隨即被自己的聲音嚇了一跳。
“世……子……”
“世……子……子……子……”
周圍接二連三的迴音從幽幽密道的盡頭傳回,使她縮了縮腦袋,但隨即她又反應過來這只是迴音,自己只是自己在嚇自己,因此又底氣壯了些:
“你說,這個密道,是什麼時候修建的?”
她以往只迷話本、說書,對於大慶的一些歷史記載並不是十分清楚。
這地底迷宮規模龐大,必定會動用不少的人力、物力,至少近百年以來,姚守寧從未耳聞。
能在神都地底之下修建地底行宮,且能修到這一地步的,必是皇室!
陸執恰好出身於皇室一脈,他對於大慶皇室的一些歷史、秘聞必定是如數家珍的。
“我不知道。”
陸執搖了搖頭,神情也顯得有些嚴肅:
“但我可以肯定的是,至少這六七百年以來,朱氏的子孫是沒有人敢在神都底下修廟、挖土的!”
姚守寧初時還以爲兩人只是無意中發現了一個秘密,可此時見世子說話的語氣神態,覺得事情恐怕並不如她想像的簡單,因此面露好奇之色。
陸執解釋給她聽:
“傳聞之中,當年太祖定都於此,並命名爲神都的原因,是據說此地可能隱藏了一條龍脈!”
他的語氣凝重,聲音頗沉,尾音落下的剎那,姚守寧的耳中再次聽到沉沉的噴息:‘卬哧……’
‘龍脈’一說初時聽來頗玄異,姚守寧縱是不信,但是聽到這噴息聲的剎那,一股雞皮疙瘩浮上她的手臂,後頸寒毛倒立。
她是爲了不打擾世子繼續往下說,才強行將心中的驚駭壓了下去。
“據說有這龍脈在,可保大慶基業不毀。”
這種傳言出自於大慶初年,開始的時候,許多人不死心,曾四處查探神都地形,引來了不少修道的高人。
當時道家之中,有一部分人想借龍脈之力修行,試圖突破人類自身的限制,繼而修煉成仙,飛昇仙界。
因此道家門派內,除了修行術法、符籙之外,又分出一派支流,專門修習風水、卦術等。
這些人尋找了龍脈多年,卻一直未能找到端倪,因此‘龍脈’一說,便成爲一種傳言而已。
“但是大慶曆代皇帝的祖訓之中,曾有一條,就是不得妄修宮城。”
他的手停留在石壁之上,道:
“雖然‘龍脈’一說虛無飄渺,但祖傳的戒訓之言,卻使得大慶朝的皇室都猜測神都城之下,確實有關係着大慶氣數的‘龍脈’所在。”
姚守寧想起先前那一聲若隱似無的噴息聲,怔了怔,目光落到了世子的臉上。
他側顏極其好看。
眉眼深邃,鼻樑高挺,可能因爲今夜受了傷的緣故,他的脣色略淡,可燈光之下,他的那雙眼睛卻褶褶生輝,睫毛的影子投落到石壁之上,一眨一閃間映入眼瞳之中,如清澈湖泊中的濃密樹影。
“所以自七百年來,大慶王室有修別院行宮,有修度假園林,卻從來不敢大修宮城。”
提及皇室隱秘,他確實博聞強識,娓娓道來的時候,使得他一掃姚守寧心中留下的‘不靠譜’印象,也變得有些迷人。
“最有名的一件事,就是三百多年前的永安皇帝在位時期,他爲人刻薄寡恩,又殘暴不仁,殺害朝中大臣,盤剝百姓,後在三百五十七年的時候,天降驚雷,劈向了永安帝所住的玉棠宮,使得宮殿發生大火,火勢蔓延極快,幾乎燒出內城。”
陸執的聲音低沉慵懶,尤其是二人身處地下迷宮之中,那陣陣迴音環繞,更添魅力。
當他認真說起這些多年前的往事,姚守寧更是忘了周圍的事,聽得入了迷。
“那一場天降雷鳴,大火燒殿,同時還引發了強大的地震……”陸執說到這裡,轉過了頭,就見到小少女眨巴着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盯着他看,像是出了神。
“……”
這種被人全心全意注視的感覺世子本來應該早就習慣,可此時兩人目光相望,他看到了姚守寧大眼中映出的自己的面容似是在迅速躥紅。
陸執頓時大窘,一種說不出來的慌亂之感頓時從他心中生起,令他想也不想的伸出指尖去點少女額頭。
“……你有沒有認真在聽我說話啊?”
‘呯呯呯——’他說話的時候,心跳得更快,心中像是有一團火燒起,順着胸腔往上蔓延,爬至雙頰。
他甚至不敢去看姚守寧的臉,而是有些緊張的背轉過身。
“有啊有啊。”
姚守寧點了點頭,認真的道:
“你說到三百五十七年的時候,天降驚雷,劈了皇帝的宮殿,還引發了……”姚守寧說到這裡,似是想到了什麼,嘴裡緩緩吐出兩個字:“……地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