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祖父!”屋裡的蘇妙真有些着急了,連忙又喊了一聲。
她顧不得失儀,起身想往屋外衝來,姚守寧連忙攔她:
“表姐——”
“你別碰我。”蘇妙真對她格外不喜,伸手想將她手拍開,但姚守寧卻能感應得到柳並舟此時並不希望蘇妙真壞事的心。
外祖父早已經窺探先機,說不定蘇妙真的陰謀無法得逞。
想到此處,姚守寧不顧一切,決定先阻止蘇妙真再說。
蘇妙真不喜歡她,她同樣也不喜歡這個受了妖邪蠱惑之後是非不分的表姐。
二人兩看兩相厭,目光相碰的剎那,都各自露出厭惡之色,別開了頭去。
不過討厭歸討厭,姚守寧卻仍仗着自己身材比蘇妙真高,一把將她的手拉住,使她無法衝出屋子:
“你不要亂跑,外祖父與娘正在跟客人說事,你太沒有規矩了。”
這樣的話向來是柳氏對她說,這還是姚守寧第一次理直氣壯用來教訓別人,心中生出一股揚眉吐氣的感覺。
蘇妙真身形嬌小,如扶風弱柳;
而姚守寧身材高挑,自小無災無病,比蘇妙真力量大了許多。
她仗着身高,將蘇妙真擡手夾抱住,拖着她回屋:
“吵吵鬧鬧的幹什麼?讓人笑話呢。”
“你放開我!”蘇妙真被她一夾住,心中大怒。
她拼命掙扎,卻發現自己無法從姚守寧手中逃脫。
“你放開,放開,我有話說。”
“不要!”姚守寧直言拒絕,拖她坐回原位。
兩人掙扎吵鬧間發出聲響,外頭的人一一聽進耳朵裡。
柳氏面色青白交錯。
如果不是她從頭聽到尾,難以置信最初找事的會是自己向來乖巧溫順的外甥女。
外人面前,她也不便多加喝責,只是面紅耳赤,覺得有些丟臉。
屋內,蘇妙真被姚守寧按到了椅子上,她越發惱怒,一張臉漲得通紅。
那臉頰上紅毛浮動,高突出的鼻尖皺起,呲出牙齒,喉間發出低吼。
一隻紅色的狐影在她臉上浮現,被壞了好事的狐妖出現,冷冷望了一眼站在面前的姚守寧,擡起了一雙前肢。
只見那前肢爪甲探出,數根指尖長達數寸,尖利非凡,如同鋒利的匕首。
姚守寧正有些害怕之時,見那妖狐如同‘穿衣服’一般,將自己的前肢鑽入蘇妙真的雙臂之中。
緊接着,蘇妙真的手指剎時變樣,指關節處有皮毛浮出,那原本橢圓粉紅的指甲暴突,手掌泛着青筋,一下往姚守寧心口刺出!
“守寧!”
姚守寧見那手掌變樣,正害怕想要側身避讓時,聽到身後姚婉寧的呼喊聲。
她見妹妹與蘇妙真發生肢體接觸,心中擔憂姚守寧吃虧,連忙來到她身側。
不能躲!姚守寧心裡閃過這樣一個念頭。
她的身後是姚婉寧,姚婉寧身體孱弱,本身已經有‘河神’烙印,若是自己一閃,說不定她會重創於妖狐之手。
想到這裡,她強忍恐懼,一步不讓,嘴裡連喊:
“姐姐你——”
話音未落,姚婉寧的手已經落到了她手臂之上,擔憂的問:
“你小心一點,別被妙真抓傷了。”
她說話的同時,蘇妙真異變的手指化爲殘影,已經快穿至姚守寧心口處。
姚婉寧伸出來的手與蘇妙真的手掌即將相碰,眼見要被蘇妙真妖化的指掌戳傷時,站在她身後如木偶一般的‘河神’動了。
‘他’擡起了頭,原本被黑暗籠罩的面容上,一雙眼瞳瞬時睜開。
那銀白的雙眸間閃過一絲幽光,‘他’伸出一隻大掌,一把將被妖狐附體的蘇妙真的手掌捉住。
“啊——”蘇妙真嘴裡發出一聲慘叫。
“啊!!!”與此同時,妖狐的慘叫聲也跟着響了起來。
本與蘇妙真合二爲一的狐妖頭顱從她臉龐鑽了出來,衝着‘河神’尖聲厲喝:
“放手!”
喊話之時,那隻妖掌紅氣翻騰,指甲上有冤鬼之影爬出,將‘河神’手腕纏住。
‘河神’的面容不變,黑氣沉浮着,但那雙漆黑大手上,卻有紫光涌出。
那紫氣一出,剎時所有環繞‘河神’手掌的冤魂厲鬼便接連慘叫,化爲黑霧,被‘河神’周身籠罩的陰霾吸走。
“紫陽秘術!”姚守寧瞳孔微縮。
她初時以爲自己這一次必會吃虧,哪知姐姐意外接近,使得‘河神’動手。
此時‘河神’將那妖狐抓住,運轉紫陽秘術。
縱然已經死去七百年,身體受邪祟玷污、利用,但剷除妖邪的本能卻已經刻入了這位太祖的骨子裡頭。
‘他’的紫陽秘術相較於大慶皇室的傳承來說,是最爲完整的,就連陸執這樣的氣運之子也是無法相提並論的。
動手之後,蘇妙真那受妖邪附體變形的手突然裂開數條縱橫交錯的紋路。
那些紋路之中亮起紫光,似是將這妖邪手掌切割。
須臾之間,只聽‘卟’的一聲輕響,那隻妖掌碎裂開來,化爲腥紅的飛灰,揚於衆人身側。
妖與‘邪’相鬥,最終狐妖全輸。
“啊!!!”妖邪口裡發出慘叫,聲音有些顫抖。
它似是在‘河神’手裡吃了大虧,接着咬牙切齒,衝‘河神’吐出一股紅霧。
那霧氣將‘河神’的面容籠罩,‘他’眼裡銀色的光芒逐漸受到玷污,重新化爲暗沉的黑霧。
‘河神’再度低下了頭,掌心裡的紫光消失,緩緩鬆開了手,如木偶人般,將姚婉寧牢牢抱在懷中,除此之外再也沒有多餘舉動。
“……”
這一切發生在電光石火間,蘇妙真原本擡起來的手在妖狐受創的剎那,便無力的垂落了下去。
姚守寧看得一清二楚,她手掌上出現了數道可怕的紫色烙痕,像是被某種火焰灼傷,看上去極爲可怖。
“你放開我,你放開我!”
妖狐取了她一魂,在她身上動了手腳,狐妖一受傷,蘇妙真也似是受創不輕。
此時妖狐縮回她體內,她似是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只以爲姚守寧對自己動了什麼手腳,便衝她大聲尖叫。
姚守寧下意識的將手一鬆,蘇妙真怕得直抖,那手垂落在她肚腹前,像是失去了知覺:
“你對我做了什麼?”
她尖聲的喊叫,慌亂無措的以另一隻手去握自己的手掌,卻發現那隻手臂麻木異常,失去了所有知覺。
蘇妙真的臉色瞬間慘白,嘴脣直抖,用力掐了自己手背兩下,帶着哭音怨恨的喊:
“你把我手弄骨折了!”
她年紀不大,這樣的情況早就已經慌了。
姚婉寧渾然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初時她只聽到外間正屋裡柳並舟父女正在接待顧相,等外祖父欲送客時,蘇妙真突然出聲,姚守寧連忙將她攔住。
這兩個表姐妹間有矛盾,且積怨頗深,她見妹妹動手,怕姚守寧吃虧,就過來幫忙。
至於後來‘河神’出手,妖狐愛傷,她未開天眼,根本看不見這短短一瞬間發生的這些事。
此時聽蘇妙真尖叫,她心裡只擔憂姚守寧,連忙問道:
“守寧,你有沒有受傷?”
姐姐的眼裡帶着關切,姚守寧還沉浸在先前那一幕詭異的場景中,聽到姚婉寧問話,下意識的搖頭。
姚婉寧見她神色怔怔,以爲她是吃了虧,急得連忙去翻她衣袖,怕她被蘇妙真劃傷了。
好在姚守寧確實沒有受傷。
她手腕、手背與蘇妙真爭執、推搡間留下了數道紅痕,但並沒有破皮,就算這樣,也足夠姚婉寧心疼了。
姚守寧膚白如雪,細皮嫩肉,那指印掐捏間留下的印記在雪白的皮膚上格外醒目。
自家的妹妹吃了虧,姚婉寧心中大怒,轉頭望着還在尖叫不止的蘇妙真,厲聲大喝:
“你給我閉嘴!”
她性情溫婉,很少有發火的時候。
此時發起脾氣來也頗嚇人,還在嚎啕大哭的蘇妙真頓時聲音收住。
“你將我妹妹手都掐紅了,你身上半點兒沒有傷到,你哭什麼?”
姚婉寧冰涼的手指在姚守寧手掌、手腕處揉着,她看不到蘇妙真手掌上真實的紫色印痕,便覺得蘇妙真這個人再陰險不過,明明沒有受傷,卻惡人先告狀,哭訴說自己的妹妹弄斷了她的手。
她心中憤怒,想擡手打蘇妙真,但就在這時,姚若筠與蘇慶春二人也靠了過來。
初時只是兩個女孩發生了衝突,二人都是男子,不便插手。
但事情鬧得大了,姚若筠自然也坐不住。
他關心姚守寧,可蘇妙真畢竟是個女孩,又是自己的表妹,母親逝世,是來投靠姚家的。
礙於這一點,他並沒有多說什麼,但心裡卻有些不大高興,認爲這個表妹之前的乖巧全是裝的。
“守寧沒事吧?”姚若筠雖說沒有責備蘇妙真,但問出口的話無疑是認爲姚守寧受欺負了。
蘇慶春嚇得雙眼含淚,先將發生的一切他也看在眼中,知道是自己的姐姐無禮在先,後面姚守寧再拉蘇妙真回座時,他也看得一清二楚,是姐姐兇猛,掙扎得很大力。
“表姐,你有沒有受傷?”他想起自入神都以來,姚家對姐弟兩人的照顧,心中有些羞愧,也怕姚守寧受傷後柳氏對二人不滿,連忙問了一聲。
但他這樣一問,卻如捅了馬蜂窩。
蘇妙真氣得直流淚:
“慶春,你也瘋了嗎!”
她的右手以詭異的姿勢垂落在她懷裡,手背上的紫印越來越深,裡面似是有火焰在跳動,灼燒着她的神魂。
蘇妙真只感覺恐慌無力,數息功夫過去,她的這隻手半點兒知覺都沒有恢復。
“明明動手的是她,爲什麼你吃裡扒外,不幫我?”
‘前世’也是這樣,她的這個弟弟懦弱無用,行事畏首畏尾,半點兒派不上用處。
“姐姐——”蘇慶春有些怯怯喚了一句,蘇妙真便兇狠的尖叫:
“你閉嘴!”
……
屋內幾個晚輩吵得如此之兇,外間的柳氏哪裡還站得住。
“我去看看。”
“可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顧煥之順勢開口。
柳氏看了父親一眼,搖了搖頭,正欲說話,顧煥之就道:
“我似是聽到貴府有小姐受傷了,內子這幾年身體病重,請了位大夫,有妙手回春的醫術,興許能幫得上忙的。”
如果是其他事,柳氏便推辭了。
可她先前在外面聽到蘇妙真尖叫,說是姚守寧折斷了她的胳膊,使她手臂失去知覺,柳氏頓時就慌了,下意識的轉頭去喊柳並舟:
“爹,您說呢?”
此時災禍剛起,城中大夫忙得抽不開身,藥材也嚴重不足,蘇妙真要是在這個時候受了傷,可是麻煩了。
“有些事情,果然是命中註定的——”
柳並舟卻答非所問,只是搖了搖頭,但看他神情卻是有些失魂落魄,彷彿受了極重打擊似的。
當日神啓帝派了馮振來姚家找麻煩時,柳氏也沒見他露出這樣的神色過。
“爹——”
正說話間,屋裡還在吵。
“你們只關心姚守寧,難道認爲是我傷了她嗎?”
蘇妙真尖叫着:
“是她抓住了我,將我推了回來,把我弄傷了,我這隻胳膊斷了,沒有了知覺!”
她還年少,又未定親,若是手臂斷了一條,將來恐怕是殘廢了,怕是不好說親的。
這個念頭一起,她頓時想起‘前世’之事,不由毛骨悚然:
“你們是不是想把我弄成殘廢,使我將來無人問津,只好——”
說話的同時,她的目光轉到了姚若筠的臉上,露出驚恐交加的神色。
不等她說完,姚守寧強忍恐懼,一把將她的嘴捂住。
蘇妙真的臉已經妖化,那鼻脣突出,露出滿口牙齒。
此時姚守寧捂着她的臉,覺得她臉上紅色毛髮扎着自己掌心,便如抓住了一隻呲牙咧嘴的狗,心中害怕極了。
“表姐,表姐,你不要鬧了。”
蘇妙真內心的心聲姚守寧聽到過,但她不想其他人也聽到——尤其是大哥。
大哥這個人表面少年老成,其實內心單純可愛,若知道蘇妙真的‘經歷’,不知有多驚恐,說不定爲證自身清白,連夜就要打包離家出走。
她篤定表姐是受了妖邪影響,所以出現了幻覺,心中想道:將來定要找個方法,將表姐救出妖邪之手。
但此時她卻捂了表姐的嘴,說道:
“家裡還有客人未走,等客人走了,我娘回頭再給你請大夫。”
話雖這樣說,但姚守寧懷疑蘇妙真的這胳臂尋常大夫是治不了的。
但蘇妙真聽到此處,心中卻是一動。
她鬧了半天,終於想起來自己與姚守寧起衝突的原因是什麼了。
想到這裡,她張嘴咬了姚守寧手掌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