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陸執在姚家人七嘴八舌的說話聲中,終於勉強控制住了自己。
原本不受控制的心跳逐漸趨於和緩,他咳了一聲,道:
“柳姨,我可以先帶守寧出門嗎?”
他來了一陣,原本預計是想與姚家人先好好打交道,拉近彼此之間的關係,讓大家對他更喜歡、更滿意,繼而再讓姚翝夫婦放心將姚守寧交到他手中。
但他一見姚守寧,就再難以照原本預計行事。
“守寧好美——守寧好美——”
他根本沒有辦法再與姚家其他人說話,心裡來來回回就是這樣一個念頭。
陸執一直都知道姚守寧好看,她天生麗質,就是再難看的衣裙也壓不住她的美麗。
但他自恃長相也不差,察覺自己心意之後,覺得自己喜歡姚守寧也並非是因爲她的長相,而是源於她非凡的力量,兩人數次出生入死而生出的感情,還有她的內心、她的性情。
他以爲美色本該只是錦上添花,可他沒想到姚守寧今日一改以往裝扮,竟會是如此明**人。
“守寧好美!”
“守寧真美。”
他內心不停的唸叨着這兩句,姚守寧一開始還在猜測是誰在喊自己名字,此時聽到世子說話,終於確認了聲音來源地,緊接着就聽到了世子接連不斷的誇獎聲。
“……”
姚守寧怔了一怔,轉頭去看世子。
她自小到大就時常聽到誇她長得好看的聲音,今日罕見裝扮,家裡人自然也是讚美的心聲——可卻也沒有像世子一樣讚個不停。
“她看我了。”世子的心跳如鼓擂,目光閃爍,想要看她,卻又不敢與她對視。
姚守寧忍不住想笑,覺得今日的陸執怪怪的。
兩人經歷磨難,是合作者,也是朋友,她看他有什麼好驚奇?
就在這時,柳氏笑眯眯的應了一聲:
“好。”
說完,她見女兒轉頭盯着世子看,不知在想什麼事,似是出了神,不由輕輕推了她一把,將她推到了陸執身側:
“那就麻煩世子多照顧,今夜人多,不要走散了。”
姚守寧還在想世子的心聲,正覺得有些好笑,卻被柳氏一推,站立不穩,倒向了世子身側。
“我會的。”
陸執連忙伸手拉她胳膊,將她扶穩。
後又怕她摔倒,索性手順勢下滑,拉住了她的手牢牢握緊:
“今天我都會拉住守寧,不會放開,怎麼將她接走,就會怎麼將她安全送回家裡。”
兩人數次同生共死,不要說是拉手,更親密的接觸也有。
他拉得自然,彷彿這是天經地義的事,並沒有感到彆扭。
而姚守寧也不以爲意,甚至手指反將他抓緊。
但這一幕落進了姚家人眼中,卻都是吃了一驚。
柳氏強忍欣喜,心道:我只當守寧喜歡世子,如今看來,世子也不像是對守寧無意。這兩人年歲相當,容貌般配,若是彼此愛慕,倒也不失爲一樁美事。
姚翝的眉頭皺了起來,臉上露出勉強的神情:我早就知道這小子不懷好意,當日西城的時候,他就一直在偷看我的女兒。
他心中想道:西城——唉,世子救了我的妻子,可見人品倒也不差……
姚若筠則覺得這一幕有些刺眼:男女授受不清,我與獻容定親多時,還沒有當着她孃的面拉她手呢……
……
除此之外,還有冬葵等人心中的驚呼聲,雖說沒有真正喊出來,但表情卻顯露無疑。
姚守寧聽到衆人心聲,正欲將世子的手甩開之際,接着又聽到了姐姐的心聲。
此時的姚婉寧緊守的心防彷彿被這一幕打開一絲縫隙,她眉眼之間流露出溫柔的神色。
心道:在我死前,若能見到守寧定了終身大事,那也不算遺憾。
聽到這裡,姚守寧一下呆住,竟忘了掙脫世子的手掌。
她曾極力要遺忘的那種不詳預感此時又浮現在她心頭,耳畔好似又聽到了嬰兒的啼哭聲。
怔愣之間,柳氏已經與陸執說完了話,他拉着姚守寧想先告辭,但走了一步,卻發現她並沒有動。
“守寧?”
世子回過頭,喊了一聲。
他聲音一響,那哭聲頓時戛然而止。
“嗯……”姚守寧先是下意識的應了一聲,接着又轉頭往四處看去:
“啊?”
她視線所到之處,看到的都是熟悉的面孔。
今日是個晴朗的好天氣,陽光灑落下來,姚婉寧正含笑看她。
在姐姐的身後,‘河神’的陰魂如影隨形,高大的身影與她相伴,如她忠實的影子,對她半步不離。
“姐姐——”
她喊了一聲,姚婉寧就笑道:
“去吧,好好和世子去玩一會,沒事的。”
姚守寧心亂如麻,卻再聽不到那陣古怪的嬰兒笑聲。
她回過頭,卻見世子正拉着她的手,耐心的在等她,兩人目光匯聚,她從世子的眼睛裡看出了其他的東西。
姚守寧心生疑惑,接着聽到世子的心聲:
“好喜歡守寧!”
少年的心十分赤誠,還沒有學會隱瞞自己的心聲。
他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心’已經出賣了自己,見姚守寧看他的時候,還向姚守寧露出一個笑意。
“真喜歡守寧!”
他的‘心’又十分誠實的道。
這一句話來得又急又猛,打了姚守寧一個措手不及。
她瞬間懵住,腦海一片空白,不知該如何反應。
“你們快走吧。”柳氏心情極好,笑眯眯的道:
“早些出去,佔個好位置。”
“好。”
陸執點了點頭,搖了一下手臂,喊了一聲:
“守寧。”
“啊?”少女怔怔愣愣,還在飽受他心聲刺激,壓根兒沒有反應過來,聽到有人喊自己名字,只是下意識的應了一聲。
“我們走了。”世子又道。
“好……”她本能的點頭,世子拉着她走了幾步,邁出中庭。
“怎麼感覺守寧傻呆呆的?”姚若筠一臉深沉:
“她有些不對勁。”
“你纔不對勁!”柳氏回頭看他,吐槽自己的兒子:
“昨日說不出門,今日看人家出去又眼饞,我看你就是見不得人家出門。”
“我……”
姚家人的聲音逐漸消失,陸執拉了姚守寧出了內院。
他來時乘坐的馬車停在後院的空地處,直到兩人站定,姚守寧終於反應過來:
“你,你——”
“怎麼了?”
陸執低頭看她,她的臉紅得很。
此時纔剛剛春季末,縱使陽光明媚,可天氣還有些冷。
但她一張俏臉紅得冒煙,目光左右移動,似是不大對勁。
“怎麼臉這麼紅?”
陸執伸手想去碰她額頭,她卻像是見了鬼一樣,‘噔噔’後退。
“你,你怎麼……”姚守寧的臉又紅了些,見世子被自己閃避之後並不死心,還想來貼她額頭,她偏頭避開,有些尷尬的問:
“你怎麼……”
她說不出後面的幾個字。
世子喜歡她,只是心聲,他並沒有說出來,若自己點破,豈不是兩人都要落得尷尬無言的結局?
她欲言又止。
陸執卻沒有她這樣百轉千回的小心思,他只知道幾天不見,姚守寧好像避他如蛇蠍,彷彿他的手是會咬人。
他見少女躲閃,索性伸出長臂,將她身體一把夾住,拖回自己身側,使她難以掙脫之後,這才伸手去摸她額頭。
“哎呀放開我——”
姚守寧雙手拼命的推,陸執有些憂心忡忡:
“你的臉好燙啊,該不會生病了吧?”
“你好煩啊,快放開我。”
姚守寧聞言,臉更紅了一些,卻聽世子有些委屈的道:
“我發現你這次對我不好。”
他沒有鬆手,反倒問:
“是不是因爲我二月時沒來找你玩?”
“不是,不是!”她拼命否認。
“你生氣了?”他又問。
“沒有!”姚守寧搖頭否認。
但世子心中卻想起段長涯傳授的秘訣:很多時候,女孩就是口是心非,說不生氣的時候,若男人信以爲真,那真是傻子!
他心中警惕,決定將姚守寧的話反着來聽:
“我一、二月份的時候,帶了我孃的手令,去了一趟晉州,運了一批糧食回來,耽誤了些時間。”
晉州是長公主的封地,長公主這些年雖說留在神都的時候居多,但並沒有放棄自己封地的掌控權。
神都出事之後,急需大量糧食安撫災民。
晉州民風彪悍,又駐紮了朱姮蕊的私兵,被她經營得如同鐵桶一般,防的就是神啓帝。
這次借糧,爲防止節外生枝,朱姮蕊索性派了自己的獨生子前去,就是爲了爭取時間,多救一些災民性命。
“我知道,我沒有生氣——”姚守寧又再度否認。
世子卻半信半疑:
“你沒生氣,怎麼不看我?”
她目光左躲右移,臉蛋緋紅,果然不敢看世子眼睛,如掩耳盜鈴,深怕再聽到世子心聲。
“我只是因爲……”曾受妖狐肯定的‘謊言’技能此時在陸執面前失效,姚守寧推不開世子手臂,“你好煩。”
她這話對陸執造成極大殺傷力。
“我哪裡煩?”他有些受傷的鬆開手臂,看姚守寧隨即後退數步,神情有些不大自然,靠在馬車旁邊,有些警惕的樣子,不由往前邁了一步。
哪知姚守寧見他一來,想起柳氏等人先前的心聲,深怕他再度動手拉自己,忙不迭的推開馬車門爬了上去。
她關門有些急,門縫甚至壓住了一條系在衣襟上的帶子。
“我趕着三月前回來,就是跟你約好了三月出行。”
他有些鬱悶,也跟着爬上馬車前坐好,一抖繮繩:
“哪知你突然生氣。”
陸執有些不解,心中暗忖:果然女孩的心思晦暗難猜。
姚守寧一進馬車,便背靠車門席地而坐。
世子沒有強推車門進來,這令她大大鬆了口氣。
雖說隔着薄薄的門板,她看不到世子的臉,但是敏銳的感知能力卻讓她感應得到此時的陸執心情有些低沉。
她咬了咬手指,心中內疚頓生。
世子好像瘦了也……
他一路餐風露宿,定然是不如在神都城的將軍府裡那樣舒服的。
正如他所說,他急趕回神都,就是爲了赴與自己的三月之約……
而這三月之約本來是兩人說好了要查‘河神’下落的,如今在他看來,自己卻像是沒給他好臉色。
她有些不安,又有些不忍,覺得自己的舉動好像傷了世子的心。
一種想要開門解釋的衝動生起,隨即她就想起世子喜歡她——世子怎麼能喜歡她呢?
她再咬了兩下指甲,又重新坐了回去。
“我沒有生氣,我只是有點害怕。”
“我相信。”世子假惺惺的道,心中卻想:騙子!
姚守寧咬了咬牙,強調了一聲:
“真的。”
說完,她等了半晌沒得到陸執迴應,終於忍耐不住,跪坐轉身,拉開了車門,又衝世子背後喊:
“我說的是真的!”
陸執回過頭,擠出一絲假笑,但那以往飛揚的眉梢卻垂落了下來,眼神黯淡,顯得有些喪氣。
“真的!真的!”
她伸手去搭陸執的肩膀,搖了兩下,又再度強調了兩聲:
“我承認今天我是有點不對,但絕對不是因爲你兩個月沒來找我玩的原因。”
她的性格陸執也清楚,此時聽她這樣一說,就真的信了。
不過一個疑惑剛平,另一個疑惑又生:
“不是因爲沒來找你玩,難道是不想與我一起出門?”
他才確認自己的心意,正是患得患失之時,腦海裡如颳起了風暴,拼命去想姚守寧反常的原因。
“你與溫家比鄰而居,溫家那位小姐邀你出門了?”
說到這裡,他轉過頭來,眼神有些銳利。
姚守寧被他盯得莫名心虛,點了點頭:
“對,獻,獻容是約過我……”
“她要出門,定是與溫景隨同行吧?”世子的語氣更加深沉。
“好像是……”姚守寧又點頭,總覺得陸執的神情不大對勁兒。
她偷偷挪開搭在他肩頭的手,他再道:
“所以你想和溫景隨出門,但答應了我,又不好反悔,因此生悶氣?”
他說着說着生了氣,心中想:該死的溫景隨,想挖我牆根。
“你胡說什麼!”姚守寧聞言,怒從心中起,惡從膽邊生。
當日陸執死而復生,長公主打他的情景浮現在她心頭,她想起也不想,伸手往陸執頭上拍了過去——‘啪!’
一聲脆響,打得世子縮了下脖子。
這一下痛是不痛,他常年捱打,皮粗肉厚,就是在長公主的鐵掌之下卻形成了條件反射,一被打就想躲。
他躲完之後才覺得不對勁兒:
“你爲什麼打我!”
長公主當日說要教姚守寧練武強身的話在他心中想起,他警惕無比,捂着後腦勺:
“你別跟着我娘學!”
“誰讓你胡說!”
姚守寧初時被他一指責,還有些心虛,但想到他胡說八道,心中還腹議溫景隨,便想再給他一下子。
“我說什麼啦?”世子有些委屈,連忙將她手腕抓住。
姚守寧另一隻手又往他打來,他偏頭躲掉,那手掌軟綿綿落在他肩頭之上,他‘啊’的叫了一聲。
“又沒把你打痛,你幹嘛叫這麼大聲。”姚守寧心中的怒火隨着他這一聲‘慘叫’淹熄,她有些想笑,卻怕世子得寸進尺,便故意板着臉問。
世子連忙回頭看了她一眼,見她板着小臉,一雙美目含怒,似是真的動了肝火,心中一動,已經知道自己小人之心。
姚守寧道:
“獻容確實約了我出門,溫大哥也確實要跟她一起,畢竟今日人多,女孩出門,總得要家人同行。”
她說完,看世子的耳朵悄悄通紅,卻抖了抖,顯然是在認真聽她說話,便不由抿了抿嘴角,再說話時,聲音有些委屈:
“但我當日就拒絕她了,說了跟人有約。你不分青紅皁白冤枉我,還壞溫大哥名聲。”她理直氣壯:
“你說我該不該打你?”
陸執心中像是炸開了煙花,歡喜的泡泡從心中生起,‘咕嚕嚕’往外涌。
他連連點頭:
“是我的錯,該打,該打,你再打我。”
說完,他將姚守寧鬆開,還體貼的低垂了頭,讓她再打兩下。
“……哼!”
姚守寧舉了手,見他這樣,卻又打不下去,只得輕‘哼’了一聲,坐在了自己的後腳跟上,不再出聲。
“我說錯了話,你不要生我的氣,我只是看你不理我,心中有些難過而已。”
世子連忙哄她:
“下次再也不說了。”
“我沒有不理你,只是……只是……”
她想到先前聽到的陸執‘心聲’,臉頰頓時又爆紅,嘴脣囁囁說不出話來。
世子卻接着道:
“我見你這樣,自然胡思亂想,長涯又說,女孩子……”
他說了一堆,姚守寧原本尷尬又害羞的思緒又被他轉移,聞言就好奇道:
“段大哥可成婚了?”
“沒有——”
“那他可有愛慕的女子?”姚守寧再問。
陸執搖了搖頭,解釋:
“我們其實早知大慶將亡的預言,所以神武門這一代的人幾乎都沒有考慮過兒女私情……”
段、羅兩人追隨在他身側,就是爲了保護他,使他不受妖邪所害。
“那他怎麼知道女孩子心中想什麼,還說得頭頭是道的?”姚守寧笑意吟吟的反問。
陸執如遭雷擊。
“噗——”
姚守寧看他這樣,不由想笑。
氣氛逐漸輕鬆。
兩人之間因爲誤會而生的扭捏隨着這一笑盡數散去,陸執心中的彆扭化爲歡喜,先前才生出的煩惱變成了甜蜜。
他也跟着笑,覺得這一路以來的疲勞在此時與姚守寧的說笑中盡去。
她似是掌控了他的心,使他喜怒都被她情緒所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