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黑的土地與昏沉的天空緊緊相連,映襯着死灰般的世界。
龍之淵的結界已經被破壞,中央還保持着戰鬥留下的痕跡,只是沒有了怨靈的侵襲,周邊長出了油綠的植物。
倒塌的神殿遺址靜默地展示着曾經的輝煌,也訴說着一無所有的蕭條,淡紫色的魔法陣在神殿廢墟的中間閃耀着淒涼的光。
那是龍族力量的源泉,也是龍神力量的出口,只是在戰鬥的破壞過後,魔法陣已經封閉,需要重新打開,沒有了龍神之力的庇佑,那些龍族後來死去的靈魂或者是怨靈也都遊移到了其他的地方。
裴尼爾走在僅剩的六、七個人的最前端,目不斜視地看向神殿的廢墟,華扶着羅耶爾緊跟在裴尼爾的身後,其他幾個阿克萊斯家族的成員以及龍族的侍衛默默地行進着,從他們的身上散發出一陣侷促和疲憊。
我左右掃視,突然發現似乎少了什麼,卻有不能明確說明。
最後,我嘆了口氣,疾步走到裴尼爾的面前,攔住了他的去路。
“人族暫時不會跟來,可你現在打算怎麼辦。”我問裴尼爾。
裴尼爾看了我一眼,又望向不遠處了魔法陣:“現在龍族僅剩下了寥寥無幾的成員,這是千百年來的恥辱,我們要重新獲得龍神之力,報復背叛者。”
“現在不是暴力和憤怒的時候,看看吧,你們都受了傷。”我反駁。
“回去吧。”裴尼爾聲音緩和了許多,“在這裡只會伴隨着危險,不值得。”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決定挑明瞭跟他說:“我告訴你,既然我決定了跟到這裡,我就沒有退後的打算,不管你願不願意,我也會留在這裡,我認爲你現在已經沒有了要趕走我的能力,你還是自己爲自己想想吧,你剩下的族人很可能爲你的命令和決定付出生命,那個時候,龍族就再也不存在了。”
裴尼爾微微張着嘴,眼神有點驚訝,像是從來沒有被頂撞過的人突然遭到了強烈的批評一樣。
隨即,他又輕聲地笑起來:“我的確已經虛弱到了連你也束縛不住的地步但我依舊請求你找個安全的地發,永遠也別再讓自己介入任何戰鬥與紛爭,因爲你在這裡,我連赴死決鬥的決心也會動搖。”
“我不會讓你赴死。”我大聲說。
“彌亞,既然重生,就不該記起一切。”裴尼爾最後說了這句就,就不在看我了,我一直不明就裡地體會着這句話的含義,可是依舊莫名其妙。
沉默許久,裴尼爾緩緩走到魔法陣的跟前:“現在,我要利用龍之眼,將龍神的所有力量傾注進去,成敗就在此一舉,龍族將用龍神的力量來制裁進犯我們的罪人,可是一旦失敗,龍族便會萬劫不復。”
四周一片安靜,所有的龍族都在思索着裴尼爾的話,接着,一個黑色短髮的少年迴應道:“我們相信龍神的力量,我們要讓侵犯龍族的人付出代價,讓他們的生命消隕,變成漠洛龍域疆土上最不起眼的沙石!”
少年說完,其他的龍族也開是騷動,幾個人的呼喊和狂嘯卻讓我猶如置身於千金萬馬之中一般。
“那,就讓龍之神的怒火,燒向罪惡之人的靈魂吧!”
裴尼爾望向遠方,雙手舉過頭頂,開始呼喚魔法陣中的力量,我看着他以一種我聽不懂的彷彿來自於遠古的語言唸誦咒文,心中有一種不安,又有一種哀傷。
我現在該怎麼辦
我無法阻止裴尼爾獲得力量,因爲沒有力量,龍族很快就會被吞沒,可是一旦有了力量,他就會對人族或者是精靈族進行報復,勝算難定,卻會造成更多的死亡。
正在我猶豫的時候,身後傳來了沉悶的聲響,我警覺地向後望去,看見遠處的地平線上,出現了一條壯觀的厚重黑線。
我的心裡咯噔一下,嘲諷地想,對付龍族僅剩的成員,討伐的軍隊卻增加到了極致,看來的確是要趕盡殺絕啊。
沒過多久,黑線已然壓進,就連左右兩邊也有軍隊逼上來,漸漸和前方的黑線形成一個弧形包圍過來。
裴尼爾的唸誦依舊在進行,淡紫色的魔法陣像是剛剛甦醒一般緩慢遲鈍地旋轉着,身旁的龍族一邊警惕地望着前方的軍隊,一邊觀察着裴尼爾的進度。
“他們怎麼會這麼快就直奔龍之淵?”有龍族不解地驚問。
“結界!”年長的龍族大聲吼道,在黑線壓進的地方設置了一道黑色的半透明結界。
衝在最前方的,騎着幻獸的精靈族已經開始破壞結界了,另外還有騎着會飛幻獸的土之精靈也在空中進攻,很快,龍族的防禦便會瓦解。
龍族分成兩撥,一部分加固防禦,還有一部分負責用魔法驅散衝鋒的小隊伍,而最後兩個侍衛則護在裴尼爾和受傷的羅耶爾身邊。
結界在敵人大部隊壓上來之後就顯得不堪一擊了,無數的攻擊同時作用於結界之上,使得它多次在一擊之後就處在了瓦解的邊緣,術師幾乎完全是在靠着毅力戰鬥了。
裴尼爾的召喚還在進行中,此刻,旋轉的法陣裡激射出紫色的光柱,光芒直衝雲霞,一種狂暴的咆哮在天空中震耳欲聾地發散,使得晦暗的光線瞬間有了色彩,對方的喊殺聲也變得渺小起來。
“再堅持一會,我們就會獲得力量了!”龍族的少年對站在前面修復結界的龍族喊道,自己則在近一點的地方設置了一道完全透明的結界,剛剛圈住龍族的族人和我。
就在這時,前方的結界破碎,人族,精靈族,魔族還有許多叫不出名字的幻獸種族黃蜂一樣地涌上前來,似乎急切地想要將裴尼爾他們撕碎。
就在撞上第二道結界的時候,一個精靈族的騎士被猛力彈了出去。
來到龍之淵的敵人,是各個種族大部分兵力的會和,現在只有數千人的隊伍來到了結界的旁邊,其他的隊伍都呆在100米外待命,因爲目標太小,他們無法觸及,就像是一羣螞蟻搬弄一顆米粒一般,只有前面一排纔有可能觸到。
少年抵抗着結界外面的衝擊,神情痛苦,龍族此刻全都竭盡全力來加固這個透明結界,對方的術師和法師迅速調到前線,開始用魔法攻擊這個結界。
結界一旦崩潰,龍族便會屍骨無存,他們一定要堅持到裴尼爾獲得力量。
最後一刻,召喚完成,紫色的光柱扭曲了起來,形成螺旋形將裴尼爾裹在中間,頂點接在了龍之眼上。
也在這一刻,結界完全碎裂,不知是那個種族的戰士壓上來,吞沒了龍族,瞬間,龍族的身影蕩然無存,我也被穿着盔甲的戰士全然覆蓋。
只是剎那,我看見敵方戰士殘酷的臉換上了驚訝的表情,隨即整個天空又亮了起來,我的四周築起了螺旋形的氣浪,將圍上來的幾百戰士盡數甩飛,力量蠻橫強烈,就連魔法光球的攻擊也碎裂了。
轉頭,裴尼爾雙手合十接收着龍神的力量,再將它轉化成防禦的魔法保護龍族,螺旋形的光柱像一條巨蟒一般向着龍之眼擠進,等到光柱全然融入的那一刻,龍之淵的異族只有一個下場,那就是死。
我呼出一口氣,定了定神,看來,龍族的浩劫被裴尼爾阻止了。
就在我的思想還沒有來得及反應過來的時候,讓我不敢相信的事情卻發生了。
裴尼爾盯着戰場,觀察着現在的局勢,光柱在快速地流竄,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正常,那些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的異族戰士還在拼命地攻擊者我和其他龍族身邊的氣流,連我也在譏諷地等待着他們慘然的死期,但是,在光柱即將全然收復的時候,裴尼爾突然雙眼睜大,不敢相信地踉蹌了兩步。
我的心臟猛跳了一下,還沒有明白事情的緣由,就看見沒入龍之眼的光柱彷彿被一隻巨手用不容反抗的強大力量拽住拼命往外拉,光柱向蟒蛇一樣掙扎,發出暴怒的狂嘯,又被逼迫着灌入地上的魔法陣,像是法陣深處的地底有與龍之眼相抗的力量在收回龍神之力。
力量回灌所形成的震動讓戰鬥中的所有士兵都失去了重心,我遙遙晃晃地控制住身形,眯起眼睛盯着裴尼爾。
魔法陣飛速旋轉,在光柱回收完後立即回覆了正常,而我身邊的氣流也消失掉了,看到如此震驚的畫面,所有的士兵都呆在了原地,突如其來的安靜在所有人的心上都形成了一道重壓。
士兵不敢上前,因爲他們不確定裴尼爾是否獲得了龍神的力量,只有臉色發白的裴尼爾無賴地苦笑了一下,我惋惜,他失敗了。
裴尼爾伸手捂住心口,我發現他黑袍緊裹的胸襟上閃過一絲寒光,刺目的紅從他的指間溢出,順着手背漸漸滴落,侵染了地面。
“爲什麼。”裴尼爾小聲地說了一句,沒有疑問,就像是早就應該知道答案一樣。
我突然向前衝去,在裴尼爾倒下之前接住了他的身體。
他的心口,有一把匕首從後背穿過,刺進了心臟。
我擡頭,望着那個從後背刺向他的兇手,全身的血液幾乎凝固,冰涼的感覺快讓我麻木,一種前所未有的絕望油然而生。而他,還是那麼謙和,那麼優雅,那麼從容地站在那裡,帶着溫和友好的笑意。
“很意外麼?”羅耶爾•阿克萊斯輕輕地說,身體卻散發着危險的氣息,就連異族的士兵也不敢攻擊,只能留在原地等着身後的首領下達命令。可是異族的首領彷彿對龍族的變故很有興趣,於是決定先按兵不動,觀察一下。
“爲什麼?”這次是我發出了疑問。
“彌亞,我希望你能夠好好的生活着,永遠也不要介入種族之間的征戰。”羅耶爾答非所問,卻自顧自地說,“可是你跌入了一個很深的漩渦,我要將你解救出來,唯有成爲真正的龍之皇。”
“這是你傷害裴尼爾的理由?”我冷漠的說,“一開始你就覬覦了皇位吧,什麼解救都是藉口,可是,在龍族存亡的關頭,你卻。。。。”
羅耶爾彷彿沒有聽見我說話,依然溫和地說:“我不在意龍皇的位置,我真正在意的是彌亞•沙拉曼達,就在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開始在意,我要保護他,我要證明我有足夠的力量保護他。”
“所以你選擇在這樣的關頭成爲龍皇?只爲了顯示你的能力,你做到了,你的力量讓龍皇也受了傷,甚至快要死去,你滿意了?”我怒吼,“可是,我不要你解救。”
羅耶爾有一點驚訝,卻又在轉瞬之間微笑起來。還未復原的臉色有些蒼白,卻又強迫自己顯得儘量堅毅。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覺得他那張好看的臉看上去如此令人厭惡。
“彌亞,能夠保護你的,不只是裴尼爾。”羅耶爾嚴肅起來,“我對龍皇的力量和權位沒有興趣,可是,爲了你,我願意爬上那個位置。”
“爲了我?”我乾笑了兩聲,“我本來以爲你是一個睿智的人,沒有想到,你已經爲今天這場戰爭謀劃了很久了,異族的士兵是你傳的消息吧,他們追到了這裡也是你的傑作,這一切都是你的預謀,讓他們承認你,跪拜你吧,尊敬的龍皇陛下。”
突然,我腦海裡的疑問像是全部解開了一樣,答案迅速地填充,以前龍族其他家族的謀反,現在異族的軍隊如此快就能準確地找到我們所在的位置進而大舉進攻,我想這都與羅耶爾有關。
“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最重要的是。。。”羅耶爾還沒有說完,我便打斷了他。
“最重要的是殺掉裴尼爾,殺掉我,殺掉整個龍族,然後當上龍皇,在串通人族或者精靈族去毀掉火之精靈?”我輕蔑地問。
“我不會殺你,我說過我會保護你。”羅耶爾有些窘迫,又有些無奈,“我也沒有和除開龍族之外的異族有來往,我保證,我只是想要保護你,想要得到龍皇的力量,這樣才能夠擋在你的面前,我說過,能保護你的不只只有裴尼爾一個,喜歡你的也不只他一個。”
我稍稍愣了一下,心中的憤怒又回到了原位:“撒謊!”
這時,裴尼爾突然拉住了我,示意我不要再說下去,說實話,我現在憤怒到了極點,可是心中更多的卻是徹骨的絕望和心痛,現在連最信任的羅耶爾也轉頭開始攻擊裴尼爾,那麼,龍族真的還有明天麼?裴尼爾還能活着麼?
“我不會對你撒謊,彌亞。”羅耶爾漸漸走近了。
“滾開!”我驚慌地摟住裴尼爾的身體向後挪動,可是他的身體太沉,我重心一失,和他一起疊在了地上,鮮血沾上了我的手,溫熱又冰涼。
我急得焦頭爛額,簡直快憋出眼淚了,拼命地用衣襟上的布條幫他止血,可是猩紅的液體還是會浸透布條。
“現在,我最需要的,就是裴尼爾的靈魂。”羅耶爾撫上裴尼爾的身體幽幽地說。
“滾!”我咆哮出聲,炎靈順手帶起,在躲閃到3米開外的地方的羅耶爾臉上留下了一道細長的血痕。
羅耶爾指尖沾上一絲血,放在脣邊舔了舔,隨即又望向我:“如果你不想裴尼爾死掉,就得聽我的,我只需要他的靈魂!”
聽到這裡我猶豫了。
“彌亞!”裴尼爾突然輕聲喊我。
“裴尼爾,我不會讓你死去,我體會過死去的痛苦,那並沒有使我重生,所以,我不會讓你去經歷那樣的痛苦!”我緊緊抱着裴尼爾,不知所措,卻又眼睜睜看着他越來越虛弱。
“他換了我的血。”裴尼爾自言自語,又像是在闡述。
“你說什麼?”我不解,看看他又看看羅耶爾。
“沒有錯。”羅耶爾承認,“我想要做你的守護者,彌亞。”
我更加地莫名其妙了,我的手臂在裴尼爾身上緊了緊,示意羅耶爾說下去。
羅耶爾頓了頓接着說:“我和撒瑪索一起密謀奪取龍族的皇位,因爲撒瑪索認爲裴尼爾是一個沒有野心,只想要和平的龍皇,這違背了種族的信仰。而我想徹徹底底變成龍皇的原因,是爲了你,彌亞。”
“所以你在龍之淵的戰爭中利用夜族和其他家族的謀反來重創我,又帶領阿克萊斯家族解救我,然後在我療傷期間換掉了我的血,將你自己的鮮血注入了我的體內。”裴尼爾用蒼弱無力的聲音接着羅耶爾的話,“因爲我和彌亞有血液契約,因此,你要代替我當他的守護者,這樣他就會和你在一起。”
“不錯,但是我沒有想到的是,換掉了血液,還是沒有效果。”羅耶爾說,“因爲血液契約在形成後,就會深入靈魂,這是一個至高的意境,因此,我一直暗地裡找着分離靈魂的方法,直到請教了奧蘭多,我做這些就是想讓龍皇的靈魂歸我所有。”
“就算死去,我也不會和你簽訂血液契約。”我用炎靈指向羅耶爾,“你根本就不會得到契約,因爲他不只存在於靈魂,即使你得到了裴尼爾的一切,也不能得到那個無形的契約,他還存在於我對裴尼爾的感情,你不是他,我永遠也不會將那份感情給你,而你,也將永世被龍族遺棄。”
羅耶爾卻哀傷地望着我,眼裡充滿絕望:“那,就讓我徹底變成裴尼爾吧。”
我正在理解和消化羅耶爾講的話是什麼意思,裴尼爾卻將我的手握緊了,在他放手的時候,我發現手裡多了一樣東西,我知道那是什麼,但是現在不能看,那是所有異族都想要得到的東西。
“我拼命地想要保護你,可是卻因爲我的任性傷害了你,如果我一開始就對你絕情,那該多好啊,可是,在你面前我所有的防禦都坍塌了,所以,替我好好活着,不然一切都白費了。”裴尼爾輕輕湊到我的耳邊小聲說。
“不!”我搖頭,心情徒然跌宕起來,裴尼爾彷彿說了一句我極爲反對的話,此刻我什麼都顧不了,就想留住他,即使我知道是徒勞,我一定要讓他相信我的真實感受,他做過什麼,年少的時候發生過什麼都已經不在重要,那些生與死,遺忘與重生的回憶屬於彌亞,不屬於暮,我只是那個喜歡和牽掛着裴尼爾的人,“其實,我一直都沒有想要離開,你爲我做得夠多了,你也要好好活着,不管發生了什麼事情,我只要你別離開。”
裴尼爾不在說話,只是在我的脣上輕輕一吻,有些柔和地眼神看得我有點呆,那雙默然不驚的瞳孔裡第一次露出了它的真實情感。
就在我發愣的時候,炎靈突然脫離了我的手心,裴尼爾躍然起身,提着炎靈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向着羅耶爾飛撲而去,這一擊帶着同歸於盡的決絕,我頓時腦子一片空白。
眼前的眩暈消失後,我聽見了一聲刺耳的金屬落地聲,裴尼爾搖搖晃晃地向前走,左手捂住心口,炎靈頹然地掉在地上發出不滿的嗡鳴,我看見鮮紅的血液正在一滴一滴快速掉落在地上,隨即,裴尼爾倒地。
“不!”我幾乎是失聲喊叫般地衝到了裴尼爾的身邊。
裴尼爾的眼神空洞,望向天空深處,蒼白的臉上失去了所有的生氣透着淒涼詭異的美,烏黑的長髮散落在我的手臂上,無力,柔弱,骨節修長的手握住了我的手腕。
“對不起。。。”這是我聽見的最後一句話,隨即,裴尼爾身上光彩全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