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二月,江南的天氣已經很暖,那片桃林也正展現着明豔嬌媚的風姿,在微風中搖動着枝椏,傳過一陣濃烈的清香,給人一種恬適和清冽的感覺。
踅過石坊,甬道兩邊各設着一座三楹小廳,這就是所謂的“議察廳”。名字雖算文雅,但所有應試考生都必須在這廳裡解衣寬帶,敞懷露腚地被檢查,以防夾帶藏私——最是叫考生們掃盡顏面的一個去處。
“沒有早交卷的嗎?”微服至此的朱永興有些心急,抿着茶水,不太確定地問道:“題出得很簡單哪,都是近些年發生過的時事啊!”
“聖上覺得簡單,是心中早有定論。考生卻要反覆思量,拿捏輕重。”陳紹愉謹慎地說道。
“拿捏輕重?”朱永興搖了搖頭,嘆息道:“難道還怕朕以言罪人?也是,朕是如何想的,他們也不敢確定。”
“或者也和考制改變有關。”張煌言說道:“時間尚短,考生多年都習八股,一朝廢棄,難免不適應。”
朱永興沉吟了一下,緩緩說道:“取士之道三代以上出於學,漢以後出於郡縣吏,魏晉以來出於九品中正,隋唐至今出於科舉。以時文取士,已經幾百年,人人知道這東西浮華無用,既不能明道,也不能適性,腐爛抄襲,名實皆空。但不能廢除,只因誰也想不出比這個更好的取士辦法。就現在的考制而言,也不是完善之法。但能廢虛務實,朕覺得還是一次成功的嘗試。”
“萬歲所言正是。”陳紹愉表示贊同,“如今,國家百廢待興,打仗、安民又極費錢糧,確實正是需要實幹官員的時候。詩詞歌賦,詞藻浮華,現在不適用的。”
“做學問和做官其實是兩回事。”朱永興說道:“可偏偏要捆在一起,連詩仙李太白也不能免俗。你們說說,要是李詩仙仕途坦蕩,還能寫出那麼多震爍千古的詩句嗎?”
“萬歲,這個,臣不敢苟同。”張煌言猶豫了一下,開口說道:“微臣不想以事論事,可萬歲之言似乎有些太絕對了。”
“呵呵,是有些太絕對了。”朱永興也不生氣,他只是隨感而發,卻也知道要改變這樣的觀念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咱們還是說拿捏輕重的問題吧!其實朕還是喜歡真性情,不管對錯深淺,敢說就是種勇氣。”
“萬歲胸襟廣闊,令人欽佩萬分。”張煌言先恭維了一句,又侃侃而談,“耳習於所聞,則喜諛而惡直。萬歲威重望高,中外鹹服。出一言而盈庭稱頌,發一令而四海謳歌,臣民們確是出自本心。只是萬歲您耳朵裡若整日裝的都是這些頌聖的話,也就聽習慣了。只要不是稱頌,就會看作是拂逆,看作是木訥,就會覺得是笨。這樣久了,頌揚得不得體的,也就覺得是不恭了。”
“說下去。”朱永興聽出張煌言有勸諫之意,便鼓勵地點了點頭。
“天下事,見得多了便覺得不足爲奇,辦得多了便都覺得是老生常談。問人,聽不到自己的短處;反躬自省,又尋不到過失。要作的事自信都是對的;發的令,自信它必然通行無滯。時日一久,心習於所是,則喜從而惡違。”張煌言繼續說道:“目習於所見,則喜柔而惡剛。萬歲您英明睿智,於潛龍到登基,幾乎沒有錯誤。您越是智珠在握,下面越是佩服萬分。這原也是件好事,可時日久了,倘有異議,便會自己打消,認爲是觸犯了萬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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