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了和沒說差不多,朱永興垂下眼瞼,停頓了一下,又開口問道:“關於緬派土司欲開‘’一事,到底是真是假?怎沒聽族長說起?”
“這個事情我倒是有所耳聞。”夢珠皺了皺眉,臉上顯出惱怒之色,“緬派土司與蠻莫土官勾連聲氣,對我族分散割裂,又一向欺壓盤剝。數年前似乎便有此議,不知何故未能實行。今大巫又提起,想是有了什麼變故。”
莫非是知道明軍戰敗,再不擔心猛山克族得到奧援?朱永興猜測着,但隨即又搖了搖頭,原因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解決的辦法。再次埋頭於那張被水浸過,幹了之後皺皺巴巴的旅遊地圖上,朱永興陷入了長時間的思索。
帶領猛山克族人出緬容易,從當時的歷史事件來分析,緬人的戰力有限,甚至可以說是低下。想是幾十年未有戰爭的緣故,十幾萬軍隊在正面交鋒時竟連幾千殘破的明軍都抵擋不住,還需要永曆敕諭才能退兵。可要尋一個安居之地,卻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啊!
“你們族人願意背井離鄉,跋涉飄泊,以尋安居之所?”朱永興有些不太確定地擡頭詢問着夢珠,“要廝殺流血,要闖關奪隘,在路上不知要死傷多少呢!”
“如果聽豺狼的話,豬欄最好敞開。”夢珠眼神堅毅起來,脆聲說道:“既然不能再忍受奇恥大辱,廝殺流血又算得什麼?跋涉雖艱難,可我族也有‘龍不怕水深,虎不怕山高’的勇敢和血性,縱是百里千里,曲折不斷,也不畏懼膽怯。可笑緬人,幾十年的隱忍竟把我族人當成了可任宰割的豬羊。”
朱永興眼中閃過欽佩,猛山克族人都不怕路途遙遠,跋涉艱難,自己又何必有忋人之憂。沉吟了半晌,他開口問道:“你們族中有多少戰士,作戰可有把握?”
夢珠抿嘴一笑,自豪地說道:“男女戰士總有數千之衆。殿下不知,我猛山克族之女子,非但能歌善舞,也能入山打獵、下水捕魚,卻是與漢家女子不同。”
運動多了,身體就好。朱永興倒是相信夢珠的話,惡劣的環境造就強壯的體魄,那些苗女看起來也確實體健敏捷,就算不如男戰士,可也不是太累贅。
朱永興暫時沒有了疑問,思路也隨之寬廣,又沉思了很長時間,心中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雖然幾乎把自己原定的計劃全部推翻,但也不失爲一條成功之路。
當然,這並不說明朱永興絕頂聰明,這麼快便有了解決之道,而是積累之後的新道路的一種實踐。其實,這也包含着他所寫的那本仆街小說中所想的思路,以外補內,逐鹿天下。朱永興確認這是小說的一個看點,也是有實際意義的嶄新一步。
“走,去見大巫。”朱永興霍然站起,神情堅定,自信又回到了他的身上。
……
再次來到大巫那孤零零的竹樓,只見燈火未熄,但竹樓內卻已經不是大巫一人。族長思威以及幾位老者,還有一個年輕的女人,個個都面色凝重。
“央姐。”夢珠歡快地叫了一聲,便跑到那個年輕的女人身邊,那個年輕的女人看似很寵愛夢珠,拉她坐下,低聲細語,一副親熱的樣子。
思威站起身,給朱永興介紹了一下,在座的都是寨主。緬人唯恐猛山克族聚攏一起,勢大難治,便分而治之。雖然各寨離得或近或遠,但猛山克族向心力很強,各寨都有聯繫,且都奉思威爲主。
令朱永興感到驚訝的是那個叫央的年輕女人,竟也是一寨之主,不由得仔細打量了一下。
央大概是二十左右的年紀,中等身材,桃圓形的臉,眼睛象閃亮的黑玉,嘴似乎有點大,但大得並不顯醜。被曬成暗紅色的皮膚和糙然勻稱的手腳,流露出她的健壯。嘴脣線條的鮮明,以及左側臉上的紋身,則更顯出一種粗野的意味。
“殿下深夜前來,想是有了良策,可助我族脫困。”思威的眼睛裡射出希翼之光,但也透出了精明之色。
朱永興輕輕點了點頭,說道:“出緬容易,尋一安居之所卻難。我想到了一個地方,路途很遠,且需廝殺奪取——”停頓了一下,見衆人都在認真聽着,朱永興才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安南,此時正處於第二個南北朝時期,但實際形勢卻比南北朝還要複雜。黎朝擊敗莫朝之後,黎朝的兩員大將阮淦和鄭鬆勢力大張,爲爭權而起內訌。鄭氏以升龍爲中心,挾朝廷自重;阮氏則南下順化,發展割據勢力,與鄭氏對抗;而莫氏殘餘則盤踞北部高平,頗類似於一個小三國的爭鬥格局。
於是,從1630年至1672年,鄭阮雙方進行了七次大規模戰爭,少則一年,多則八年,雙方各有勝負,也在持續的戰爭中筋疲力盡。而朱永興便是要利用此點,不僅要在高平爲猛山克族尋一安身之地,更想以後藉此基地東進廣西,與清軍作戰,奪取一個出海口。
當然,這個混水摸魚的構想有些天馬行空,對於不諳於外事的猛山克族人來說,更有些過於虛幻和遙遠。
阿珠充當着翻譯,把朱永興的話轉述過去。屋內頓時安靜下來,有的人皺着眉頭,有的人眯起眼睛,有的人則面露懷疑,雖然都沒有出聲,但顯然朱永興所說出的地方大出了他們的意料。
“不是滇省,竟是安南?”好半晌,思威才苦笑起來,顯是心存疑惑。
“殿下。”大巫坐在暗影之中,看不清他的面目表情,只有聲音幽幽傳出,“可否詳說,爲吾等解惑。”
“當然可以。”朱永興沉聲說道:“安南正處於紛亂之中,莫氏盤踞高平,鄭氏阮氏拉鋸廝殺,阮氏又與占城爭鬥不休。如此正可以混水摸魚,奪高平以爲存身之所。滇省之地盡有所屬,明軍又與清軍戰而未決,存身甚難,何況又是一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