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筱傜從臨璽宮出來已是黃昏，她面色木然地望着門口候着的添香，道：“你怎麼在這裡？！”
“回公主的話，”添香福身道：“皇后娘娘正派人尋公主，奴婢唯恐皇后察覺到蛛絲馬跡，故而在外頭候着。”
“唯恐察覺蛛絲馬跡？”千筱傜冷笑着掃着添香，目光中良多不屑輕視。“只怕是你想見皇上了罷，我倒也是有幾分佩服你的，極少有女人能如你一般，放着妃子娘娘不要，情願在自己愛人所愛的人身旁，當一個小小女官。”
添香面色不改，目光水平看着不遠處，輕聲道：“回公主的話，個人有個人的緣法心思在，螻蟻尚且有自己本心，奴婢自然也有自己的想法。公主之*，未必並非奴婢之蜜糖。”
“往日到沒發覺你嘴皮子這樣利索，你進去罷，可仔細你的身份，若一不留神，你今日的好處，便是來日的殺機。”
說罷，千筱傜徑自離開。
添香在她後頭不動聲色行禮，“奴婢謝安平公主教誨，定謹記於心。”
千筱傜回到臨伊宮時正是晚霞滿天，殿門關着，連一向貼身的描雲都在外頭候着。千筱傜一時心內打鼓，料到必有大事發生。
乃上前問道：“怎麼連你也在外頭，出了什麼事？”
描雲頗帶深意地望她一眼，道：“公主進去了就知道，織錦，你在外候着，二位主子……有要事相商……”
織錦從善如流低頭，“是，描雲姐姐。”
描雲開了門，“公主進去罷……”
千筱傜滿心疑慮，卻只有先進去，只怕唯有千筱伊才知道答案。
千筱伊正窩在軟榻上烹茶，卻是最爲精細的功夫茶，看着這模樣，千筱傜心裡料定此事必定茲事體大，看着是要詳詳細細將好些時候。
“你來了？”千筱伊聽到聲音，卻也不回頭，只繼續動作，道：“坐……咱們姐妹兩，許久不曾坐在一起，這樣心平氣和地品茶了。”
千筱傜依言，走到軟榻另一邊坐了。“不知皇姐尋安平有什麼要事。”
千筱伊不回答，趕巧茶已泡好，右手輕輕舉起，一道水柱流出，到了小巧茶盞裡，便是一陣遲來的清香撲鼻。倒了兩杯，將一杯放到千筱傜面前。
“照着陸羽《茶經》學的，並不曾有人教我，你嚐嚐。”
千筱傜不明所以，卻還是端起，略略用了一口。“很香。”
千筱伊點頭，也取起自己面前一杯用了，道：“你用着，可同你以往喝的有什麼不同？”
“不同？”又喝了一口細細品過，她疑道：“皇姐在裡頭放了桂花？”
“不曾。”
“怎麼又一縷桂花香氣，難不成是我聞差了？只是這時節，宮裡頭桂花開還早呢。”
“你沒有聞錯。”千筱伊放下茶杯，朝她微笑。“這茶水用你那支步搖潤過，自然有一股子桂花油的香氣。”
千筱傜面色驟變，“什麼步搖？皇姐這是什麼意思？”
“怎麼，”千筱伊淡下笑容，“我說的這樣明白了，你還不知？我若沒有十分把握，怎麼會同你點明？”
手一顫，茶杯中餘下的茶水潑出。“皇姐……那支步搖上頭……上頭……”
千筱伊嘲弄一笑，“【樓中燕】，上頭的是劇毒【樓中燕】。你不妨跟我說說，怎麼你會有這樣的毒物。”將榻邊用裙襬壓着的步搖扔到桌上。
千筱傜面色如紙，“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知道是不久前，懷疑是在太子死後。你當時對於醫理並無專善，卻一手摸出太子所中的乃是*之毒，於此，我不得不懷疑。”
“竟然是因爲這個，可笑！”千筱傜拿起那支步搖，眼淚紛紛濺落，卻笑容慘烈。“所以你知道，太子是我下的手，歐陽語琴是我師父，我是赫連宇手下的人。原來你自始至終都知道！”
對此，她不置可否。
伸手從袖間取出一枚暗青色果子放到桌上，“你我都中了【樓中燕】，這是留芳果一枚，是你，還是我？”
“皇姐！”千筱傜只覺得自己雙脣劇烈顫抖，這麼多年，她從未覺得千筱伊這樣陌生這樣可怕。她居然，連自己都下得去手。何況這留芳果，不是早在奇人谷便被赫連宇捏得粉碎？怎麼竟然還會在她手裡？！
似是看出她疑慮，千筱伊解釋道：“當初，我並沒有要將真的解藥給赫連宇的心思。這是用那枚假藥試試他的情義，若他用了真心，給他真的就是。誰料他竟然將假藥捏得粉碎，如此一來，我這真藥拿出來，倒是叫他吃心，白費了一番謀略。故而一直藏着，如今看來，倒有幾分未雨綢繆的意思在。”
“皇姐，爲什麼要這樣？”
“那你爲什麼要背叛我？”
千筱傜不語。
她微微一笑，很是冷淡。“這世上，解釋不出的事情總是很多。”
沉默許久，幾乎令人窒息。
千筱傜擡起臉望向千筱伊，淚如雨下。將桌上那枚留芳果推到千筱伊麪前，她苦澀道：“左右我這一生已經髒污不堪了，便是去了，也無妨。我辜負皇姐良多……皇姐，從不曾欠我的。”
收回留芳果，千筱伊默然道：“就這樣想要權勢？”
“皇姐自小什麼都有，自然不明白什麼叫做寄人籬下。衛玄風於我，是黑暗中的光明。我妄想抓住，卻不知，一時在手心，末了還是要暗下去的。我方知，權勢便是太陽。唯有它，纔是驅逐黑暗的利器。”
“既然選擇了這樣，”千筱伊笑笑，很是傷悲。“你要的，我給你。只是你別忘記了，這條路走上去了，就不要想回頭。只是勢必權勢滔天，方不玷污了我千家兒女的風姿。陰謀從不是目的，而是手段。千筱傜，你做的很好。六親不認，心狠手辣，我做不到的，你做到了。”
“皇姐？！”千筱傜面上猶帶淚痕，震驚失色。
千筱傜強笑着伸手拂去她面上的淚痕，末了，自己卻也潸然淚下。“我只希望……你不要後悔就是……左右除了這個……我什麼也給不了你……你要，就去奪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