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盛初年二月,遐洉國舉兵而起,攻入王朝,邊關大亂。復有蝗害水患雪災相起之,國民驚恐。赫連王朝不敵,民不聊生生靈塗炭,各民衆易子相食也。】
《戰國策?嘉盛年史》
千筱伊陪着赫連宇在臨璽宮用罷午膳,自起身告退,像御花園慢走消食。仍是緋衣素帛,卻是新做的,陽光照耀,不覺生輝。走了片刻,那處梅樹下有一個鞦韆。她朝添香看一眼,添香會意,取出帕子細細擦拭過後,又從袖中取出一方絲帛。
打理好後,添香方屈膝道:“皇后娘娘請。”
千筱伊頷首坐了,不過一時,便見那廂描雲緩步走來,“請皇后娘娘安。”
千筱伊道:“添香,我有些冷,去取我的暖手爐來。”打發了添香,她方問道:“不是囑咐你去外頭查探消息,怎麼這樣快回來?”
並無外人,描雲仍舊喚她一句公主,道是:“回公主的話,外頭早已是亂成一鍋粥了,皇上爲免公主擔憂,一直壓着消息,故而後宮尚且平靜。只是天下哪有不透風的牆?不過稍稍往外走,外頭的侍衛和小宮婢可都在傳,再這樣下去,只怕王朝戰敗和談快得很。”
長嘆一口氣,千筱伊仰頭望天,有雪花一片慢慢悠悠落到面上,輕輕柔柔劃開。涼意淡淡。
“公主……奴婢一直不明白,僅憑燁王一人,竟可說動遐洉國君,爲公主一人發動戰亂。”
“呵,”她低笑一聲,“這世上的事,沒有一件是可不勞而獲。僅夏侯燁一人的分量,怎麼夠。自然是因我身上有遐洉國君想要的東西。說來世事總是可笑,赫連宇用盡心思、甚至不惜留下父皇性命,不過是爲着得到那麼一本書。只是他沒有料到,原本拿東西便不在父皇手裡。可笑父皇以爲在赫連宇手裡,要我嫁過去的目的之一也是爲着那個。只是他們都沒有心想事成,念念不忘,越想得到,卻越得不到。”
描雲被這一番話嚇得顏色盡失,她從未想過,先皇竟然爲着一本書要葬送公主這一生。也不曾想過,這一場聯姻裡,竟摻雜着這麼一個秘密。倘若真是如此,聽千筱伊話裡話外的意思,那本書竟然是她所有?!枉費赫連宇千般心思萬般計算,卻不曾料到,自己裡夢寐以求的東西,不過一步之遙。
描雲心中略過種種疑惑,末了望向千筱伊,“公主口中這本書……”
“也沒什麼,”千筱伊微笑,“用好了是寶,用差了,不過廢品。往後人前人後都不必喚我公主了,以免你一時失口,叫錯了,平白叫人捏了話柄去。左右我這一生,也再不可能是原先的安寧公主了。”
昨日種種,似水無痕。
描雲垂首默然,“是,皇后娘娘。”
臨璽宮。
薰香在宮中細密地飄散,牽人情思。赫連宇取了畫筆細細勾勒,畫卷上千筱伊眉目如畫,巧笑嫣然。緋衣素帛,風華絕代。
“啓稟皇上,安平太公主求見。”
赫連宇手下不停,道:“請進來。”
“是。”
殿門開,千筱傜霓裳橙帛,攜帶雪花進了門。不過一時,殿門再度闔上。
“安平給皇上請安,皇上……萬歲……”唸到最後,千筱傜竟然有幾分哽住。
“起來罷,賜座。”
“安平謝皇上。”坐下的那一刻,千筱傜恍惚間聞見了緋施香的誘人甜香,成也是它,敗也是它。
那些人在生命中來了又走,曾經輝煌的公主時代,到底是過去了。
匆匆,太匆匆。
赫連宇見她不說話,也不理她。他在千筱伊手中畫一枝折下的海棠,豔麗無雙,如胭脂染就。
傾國傾城,不負其容。
赫連宇拿起那幅畫,輕輕吹乾墨跡,眸色漆黑,語氣卻哀傷。“幾經夜雨香猶在,染盡胭脂畫不成。這是朕同你皇姐初次相見時,她口中所念。”
那一刻的迷離風姿幾乎傾倒天下人,讓他的傾心變成理所應當,毫無意外。
千筱傜起身走近,取過畫卷細看。“很像。”
將畫放到桌上,她輕聲問:“皇上預備,什麼時候送皇姐和親而去?”
赫連宇似是無法承受地閉上雙眼,眼角隱隱有溼潤的痕跡。“已經派去使臣和談。朕,捨不得她。”
“皇上當日都捨得了,怎麼這一回反倒婦人之仁起來?”千筱傜眼中也有鬱色,只是她掩藏得極好。“捨得捨得,捨得才能得,捨不得便不得。在這世上,我們都有要堅持與取捨的東西。你能爲天下捨棄皇姐一次,便能有第二次。至於我,自從放棄的那一日開始,便沒有回頭路可走了。還望皇上,以大局爲重。雖迎後聖旨已下,然並非絕無反轉之地。前朝公主,並非皇姐一人。皇姐能做到的,安平自然也可以。”
“你?”
“這一生,我欠皇姐良多,皇上亦是。便放她一回,給她自由就是。皇上,你若真喜歡她,就放過她。這是你如今唯一能做的。”
赫連宇狠狠攥住畫軸,面上帶着隱忍與不堪。“朕已下旨,將安平公主賜與衛王爲妻。”
千筱傜眼角有淚滑落,縱使心如刀絞,也依然勉力微笑,千嬌百媚。
“不過一道口諭,皇上不若將楊家次女封爲諳顰郡主,下頭人一時聽差了,也是有的。宮裡頭的,都知道怎麼回事。宮外頭的,隨意搪塞就是。”說着,她執筆在桌上紙面上寫下諳顰二字。
“你當真,不愧是能夠背叛伊伊的女子。這份心思……”赫連宇自嘲一笑,伸手觸向畫中女子美好的容顏,小心翼翼,眼中隱隱暗流涌動。“女子一旦心狠,便是叫人防不勝防。不過一時權宜之計,罷了。她要自由,朕願意給她。只是她最好不好被朕尋到機會!待朕來日翻盤,她必然要回到朕身邊。”
勾踐尚能臥薪嚐膽,不過區區幾載,他等得。
若非情勢逼人,誰願意將摯愛推上政治的舞臺。他願意放她暫時離開,只是終有一天,他將絞去她的翅膀,精心打造一個只屬於她的金宮。
金屋藏嬌,最是稱心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