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隨從衆多,一路上卻很是安靜。許是知千筱伊心結尚未解開,故而赫連宇並不曾多同她交談,只在一旁取了奏摺硃筆,細細批閱起來。
千筱伊看了片刻,將手頭暖爐放下,取了一封奏摺細細查看。卻見竟是一封上奏衛玄風謀逆叛亂的奏摺,文章倒是寫的極好,字字珠璣,不由叫人拍案叫絕。
赫連宇見了,一面抽出她手中的奏摺,一面將暖爐放回她手中,笑道:“天冷,仔細待會子手涼。”
千筱伊哪裡知道他的意思,卻也不多言,只微笑道:“功高蓋主,自古由來如是。”
赫連宇將那封奏摺翻開一瞧,卻是默不作聲地放到一旁燭火上點燃,“大逆不道之言,留着何故?”
“衛王乃開國之將,馳騁沙場,方能封王拜侯。若其存了不軌之心,此刻正值多事之秋,或真能成一世奸雄,奪了這萬里江山,也未可知。”
“不會,”赫連宇竟連意思思考的時間都沒有,便道:“我相信他。用人不疑,理當如是。良將,怕的不是功高蓋主,而是,功高震主。”
不過區區幾言,卻將其治世之才展現的淋漓盡致。千筱伊轉頭望向一旁燭火,面上沉穩,不將心思泄露分毫。
赫連宇卻是徑自將她擁入懷中,眸中良多情深。即使她先前一一設下感情的局,如今竟也化作體內不可割捨的瘤,留着疼痛,割去則不能活。
“伊伊,”他輕聲開口,似乎是怕大聲了便要驚着她。“伊伊,先前,是我裝作重傷,引你入了這個泥潭。一開始,不過是想借你之手除去太子和皇帝,是你又設了個局中局。我陪着你,做戲到後來,竟分不清是虛是實了。伊伊,你真動了心,我未必就沒有。”
千筱伊只是不做聲,卻也不掙扎,垂着眼瞼,不知在想些什麼。
見她如此,赫連宇卻又接着道:“往事俱矣,吾惟願紅妝十里,良田千頃,迎你爲中宮之主。”
他的確喜歡面前這個女人,甚至可以稱之爲愛。先前他曾允諾,若得千羽江山,則封蘇氏嫡女星月爲後,母儀天下,得享尊榮。一是爲着蘇家助他登基,乃莫大的功臣。二則,他自小同蘇星月青梅竹馬,又有着婚約,便是封她爲後,也不爲過。如今細細思量,卻是要失言於他人。只因這後位,唯面前此女配得。他心儀她,較之蘇星月自然多上千萬。更因着,千筱伊果決狠佞,似是生來就要爲這皇宮備下。
赫連宇甚至隱隱有些覺着,先前的一切血腥殺戮不過是場鋪陳,上蒼註定由他來稱王爲霸,一統江山。也註定了要千筱伊榮登後位,二人攜手笑看天下。
然而他卻不曾想過,若人人能得一心人,相濡以沫,深情以待,那個女子甘願讓自己墮於鬥爭泥潭,日日爾虞我詐。不過是,得不到。既要不了自己心中所願,便讓自己身居高位手掌重權,總好過兩手空空一無所有。
千筱伊沉默良久,終是禁不住將淚珠兒滾落了下來,只哽咽着道:“白玉,你負了我,我是恨着你的。只是咱們之間,又豈是一個恨字能道盡的?現下我倦了,不想同你再爭執下去。如今我只有傜兒這一個放心不下的人,我應了你,你也要應我這一回。萬萬要叫玄風好好待她,不可傷了她的心。”
赫連宇聽她應了,心中喜得不能自勝,哪裡有不依的道理,當下便一口應了,只道回去便擇日爲二人完婚。
金口一開,不亞於是給了千筱傜一張護身符。
千筱伊任赫連宇抱着自己,眼中滑過一抹嘲弄。先前不着痕跡的問過,赫連宇對衛玄風無殺心。況衛玄風愛極千筱傜,依着這一層,也不會叫赫連宇輕易傷了她。此且爲一。二則應了,赫連宇自然歡喜。然不日遐洉應約攻國,嘉盛根基尚弱,必不能敵。和親乃必然之舉。失去哪裡是最痛?最痛不過握在手心被硬生生挖去,還要他自己將手心慢慢攤開。三則叫他有着一層負罪感,你看,你連自己的女人都護不住。縱使要了這萬里江上,又有何用?
由來世人易被眼前歡欣矇蔽,千筱伊若朕對一人用上十分心機,他又如何躲得過?
如此一番發展,二人各懷心思,行爲動作竟同先前未揭開真相前一般親暱。裁絹等人不知內情,看在眼中自是心下歡喜。然那描雲卻是通知前因後果,此刻不免爲自家主子悵然一番。
裁絹見公主同皇上已是重修舊好,當下也存了心同描雲重拾姐妹情分。故而尋了個由頭,便換了車子,同描雲待了一輛馬車。
裁絹既下了心思,也不猶豫,在車中稍稍待了片刻便笑道:“再往前頭走,進了山便是清泠郡主的湯沐邑了。趕了這麼些路,總算能好好休息一回。”
描雲雖不齒裁絹賣主求榮,到底有這麼多年姐妹情分在,倒也不便過於冷情。如今見她提及清泠郡主,卻是起了興致。傳聞這位清泠郡主乃是皇上母家最小的一位小姐,自小甚得皇上同臨親王喜愛。此番皇上得掌天下,縱覽上官、赫連二族,也只有這麼一位小表妹被封了郡主。異姓更是隻有藍帛君主南宮凝舞一人耳。也難怪描雲起了詢問窺探之心。
描雲細細思索一番大概,方對着裁絹笑道:“這位清泠郡主究竟是個什麼人物,我竟是從未聽過。”
見她肯同自己交談,裁絹也來了興致,笑吟吟的道:“這位郡主說來你我也是見過的,先前就同公主有幾分淵源在。”
描雲更是好奇。
裁絹又道:“描雲姐姐竟是忘了?當年上官家有位小姐,鍾靈毓秀,玉雪可愛。先皇文貴妃出自上官一族,清泠郡主身爲其胞妹,來過一回皇宮。原名上官伊尹,因同公主之名相沖,故而改了叫鬱尹。原是連尹字也不許用的,唯恐衝撞了皇后。幸而皇后並不介懷,仍讓其用了。”
如是一番解釋,描雲方明瞭這細枝末節,也略略想起了清泠郡主的相貌。如今細細追思,世間一般言語又豈能敘得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