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月樓語音剛落地,殿中便傳來“哎喲”一聲,是崇行的小徒弟郭寧抱着肚子呼痛。見衆人都看着他,他戰戰兢兢地說,“奴才早上吃壞了肚子...”
這樣的時刻,誰都沒心思和他計較。所以崇行皺着眉,嫌惡地說了聲“快滾”,便攆了他出去。
殿門被關上,履霜冷冷地迫視住了宋月樓。對方並不避讓,平靜地看着她。
最終劉炟打破了寂靜,“竇憲?你既指證了他,不妨說一說,他都做了些什麼。”
宋月樓說是,看了眼跪在地上的那個男人。
他磕了個頭,開口,“回陛下,小人賤名王啓,闔家是竇府裡的家生奴才。小人的奶奶,從前是皇后親母、侯府大姑奶奶的乳母。小人的妻子,從前是皇后的貼身婢女。”
劉炟聽他一上來就強調與皇后的親近關係,不置可否。
他清了清嗓子,又道,“其實自奶奶哺育過大姑奶奶,咱們侯爺就給了恩典,放了小人一家子的身契。小人對這感恩戴德的。後來又承侯爺洪福,考上了個小官,更是把竇府裡的一家都供着,當個活祖宗。這樣到了今年一月間,忽然府裡的世子召見,說要小人多往賀府裡頭走動,同賀侯搞好關係,讓他多多爲皇后進言。”
劉炟打斷道,“那你可曾問過,爲什麼你們世子選了賀行?”一邊看了眼旁邊,崇行忙垂手應聲,打算出殿門。
卻聽劉炟道,“蔡倫去。”
崇行臉色一白,宋貴人也呼吸一窒。卻見劉炟再未回顧他們,已把目光重新放到王啓身上。
王啓道,“世子說賀侯爺在京中人緣最佳,又最愛財,是最好接近的,所以,所以...”
劉炟點點頭,“繼續說。”
王啓答應了一聲是,“起初小人聽了,也是唬了一跳的。誰不知道這同權貴來往,不當心就要落個罪名的?一力地辭了,推說自己不會說話,不會人情往來。哪曉得世子竟是鐵了心腸,非逼的小人去賀侯跟前湊。爲這,還拿着小人的一家老小出來威脅。”
履霜再聽不下去,冷笑着說,“你左一句世子讓你做,右一句世子逼你,我倒要問問,你是個什麼香餑餑,世子放着他的心腹人不用,要用你?”
王啓道,“皇后殿下忘了,小人方纔說過,小人已脫了奴籍。所以闔府裡世子的心腹再多,也不如小人好出去同人走動。”
竹茹聽的一啞,更兼看他講話時有種笑吟吟、色眯眯的沉穩神態,心中惡心更甚,緊跟着開口,“那你所說的這些,可有什麼證據?”
“這種事情,自然都是避人耳目地悄悄說的嘛。”王啓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轉,“真要說證據,小人自己就是最好的證據。”
竹茹聽了氣急,“誰知道是不是誰給了你好處,讓你誣告竇府?奴才秧子!成息侯府看着你外婆的德行,給了你一條好出路,你不想着孝敬主子,反誣起主子來!”見王啓臉皮厚,不爲所動,對着水芹怒道,“姑娘對你一向寬厚,你也不勸着你丈夫?在御前瞎說什麼?這樣平白地敗壞皇后和竇家,仔細天也不容易你們兩個!”
水芹聽了,大爲羞愧,低下了頭,但終究還是一言不發。
劉炟見了,對着王啓道,“你自己也說了,竇府對你恩重如山,那何以今日前來舉證?”
王啓瑟瑟道,“因爲小人害怕。自賀侯請爲皇后上尊號失敗後,世子把氣都撒在了小人身上,成日裡非打即罵的,又威脅小人再去想辦法,促成此事。不然就將小人的一家老小打殺殆盡。小人實在沒辦法,這才...”
履霜淡淡地截斷,“那你是怎麼找上宋貴人的?”
王啓道,“眼見日日被世子威脅着,小人再怎麼感念竇府恩德,也不得不給自己想個辦法。聽說宮裡的宋貴人侍上最久,又最具德行,誕育太子,小人便去找了宋將軍,請他代爲轉達。”
劉炟不置可否,久久都未曾說話。氣氛陷入膠着的安靜。
過了一會兒,殿外伺候的黃門進來稟,“陛下,蔡倫回來了。”
劉炟點了點頭,讓傳。很快蔡倫就帶着滿臉的汗進來了,身後跟着一臉懵懂的武陵侯賀行。
他依禮俯身叩拜後,惴惴地問,“敢問陛下,急召臣前來,是有何事麼?”
劉炟指着王啓問,“這個人,你認識麼?”
賀行沒防備地擡頭看去,頓時瞳孔猛縮。
宋貴人見了他這反應,冷冰冰地笑了一聲,“看來此事果然是真。”
賀行眼見劉炟面色沉然,王啓又被帶到了宮中,料想事情敗露。他是軟弱的性子,何況明白事已至此,再辯無意,索性坦白了告饒,“求陛下饒恕,求陛下饒恕!臣是一時鬼迷心竅,再則想着皇后一向有德行,幫她順嘴提一句也沒什麼,就說了。臣沒有什麼壞心思...”砰砰地在地上磕着頭。
履霜腦中轟然一響,難道真是竇憲瞞着她,聯絡了賀行?
劉炟看看她,又看看賀行,逐漸也半信半疑起來。眼見帝后如此情狀,宋月樓的嘴角漸漸勾出一個笑意。
忽聽外頭喧譁,吵吵鬧鬧的。劉炟皺起了眉,問,“是誰?”
蔡倫忙出去看,回來報說,“彷彿是涅陽大長公主。”
劉炟一聽是她,立刻大覺頭疼。這位姑母是幾位皇親中最自來熟的一位。按說出宮居住的諸王、公主們,無要事都不怎麼回宮的。偶然想回一次,也要提前幾天往內廷遞牌子,看看聖上是否空閒,再決定接見與否。但這一位仗着有兩個養女在後宮,自己又是身份尊貴的嫡公主,向來不把禁令放在眼中。於內廷,每次都是象徵性地遞個牌子,便直接進宮來。
劉炟礙於她是姑母,每次都容讓了。不料今天這樣的時刻,她也貿然前來。心頭忍不住泛上不耐煩,對蔡倫道,“你去請大長公主往樑貴人的宮裡坐坐。朕這裡有事,暫時抽不開身,晚些時候過去看她。”
蔡倫答應着出去了,不想大長公主早已經先他一步地來到了殿外,見殿門從內打開,她二話不說就進來了。
劉炟驚怒,“姑母月公主玩江湖!”
卻見她“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炟兒,有人要殺姑姑,你要給姑姑做主啊!”兩行眼淚流了下來。
履霜同宋月樓都驚的站了起來。劉炟也變了臉色,快走過去扶起她,“姑姑先起來說話。”
大長公主捏着塊帕子說好,一邊擦着眼淚,一邊就着他的扶持起來。哭道,“你不知道,今兒個我在府裡頭剪花,那竇憲二話不說就闖了過來大鬧。又口口聲聲要我交出阿赦,真真是嚇死我了。炟兒,你可要給姑姑做主啊!”
在座衆人聽了,面色都微妙的一變。履霜是驚懼。難道繼宋家之後,樑家也要踩竇憲一腳了麼?劉炟是神情複雜。宋月樓是幸災樂禍。
最終劉炟先開了口,“那竇憲如今人在何處呢?”
大長公主擦着眼淚道,“和阿赦在外頭。兩人先前打了一架,好不容易纔叫我給分開了。”說着,揚聲喊,“阿汀。”
對方忙答應着,帶了竇憲和樑赦進來。
履霜見他們兩個都滿面怒火,恨不得橫刀相向,只是被各自的奴僕們死死拉着,才勉強沒有動手,心中驚動,問,“這是怎麼的?”
竇憲口氣很衝地指着樑赦道,“陛下,皇后!請爲臣做主!這個挨千刀的東西,竟然着人在臣家中的亭子裡動了手腳,搞出什麼雉鳥來巡的鬼事!”
樑赦聽了,也怒氣大現,“我說了,不是我,不是我!我哪裡懂什麼鳥不鳥的?再則平白無故的,我往你家裡搞那麼多名堂做什麼?”
竇憲不聽,自顧自地叫身邊的竇順去外頭,帶了工匠李霖過來。李霖惦記着全家老少,不敢弄鬼,把前日對着竇憲的話,原原本本的又複述了一遍。
見劉炟聽後,面上溫和的神情褪的乾乾淨淨,樑赦大爲驚恐,道,“真的不是臣,不是臣!”
大長公主也哭道,“平白無故的一桶髒水潑過來,我們都嚇壞了。這不,馬上就派人去抓了和那工匠私下交接的茗茶,一抓到我立刻就帶了阿赦和伯度進宮來。還請陛下明斷。”說着,讓汀姑姑出去帶人。
一個皮膚黃黃、大門牙歪斜的僕從被提了過來,摔在了地上。
工匠李霖指着他道,“就是他!就是他!給了小人好大一筆錢,讓小人往竇府裡的泥瓦中摻香料!”
竇憲聽的沉下臉色,厲聲呵斥樑赦,“還說不是你!”
樑赦勉強忍着沒和他計較,伸腳狠狠去踢茗茶,“你這狗才!明白無故的,瞞着我做這等事!說,你是爲的什麼?!”
宋月樓在旁微微冷笑着說,“還能爲什麼?左不過是爲他主子罷了。”
涅陽大長公主聽的一愣,隨即怒道,“你什麼意思?”
宋月樓平淡道,“字面意思。”
見大長公主臉上有掩飾不住的厭惡,下一刻就要憤然怒罵了。劉炟一陣頭大,在所有人之先大聲道,“好了,都住嘴!”
衆人見他開口,都按捺着悻悻啞了下來。
劉炟指着水芹和王啓,又指了指李霖,對蔡倫道,“你待會兒先帶他們倆,再帶他,分別移交給廷尉。”
蔡倫躬身答應了下來。
劉炟斂了一貫的溫和,沉沉對衆人道,“都回去吧。等廷尉把事情查一遍,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