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螺一路踩着雲朵來到昊天宮,她手中緊緊攥着仙丹,素日輕快無憂的笑蕩然無存,小臉悽楚可人。
擡眸看到星雲天橋對面氣勢恢宏的昊天宮,花螺生生止住腳步,迫不及待和悲憤交加的心情登時被一腔優柔寡斷取代,不知是害怕以後連自欺欺人的希望也沒有,還是害怕看到他冷漠厭惡的眼神?
花螺攤開掌心的仙丹,只見仙丹瑩白冰清,那潔白的色澤透着無情冰冷的光芒。他就是這麼厭惡她嗎?恨不得將他的影像從她的記憶中剔除得如它乾淨無暇吧。
花螺目光虛渺地看着昊天宮,心道:倘若我告訴他,我所爲一切的目的,難道他就一定要回應嗎?我不奢求得到他的感情,那我把這些告訴他又是企圖什麼?讓他內疚?讓他回報?還是讓他憐憫?不,這些都不是我希望的,也不是我想要的,若如此,連我自己也是看不起自己的,更枉論他了。
“所以,我不該去問你。可是,爲什麼連偷偷讓我喜歡你,你都不允許呢?”花螺低垂下頭,無力地坐在星雲樹下,任由樹葉紛紛落在她的身上。
“至少你要告訴他,你的愛是純粹不帶*的,還你一個美好的花螺在這份感情裡,單戀也好,暗戀也罷。”青九站在花螺身後,輕柔地鼓勵道。
記得師父剛把她帶回梵音境的時候,她是真的生無所戀。師父什麼都沒問,似乎也都明白髮生了什麼。那日,師父在高山上彈奏完一曲《隨無常》後看着青九,臉上是溫潤如玉的笑,眸光裡祥和的睿智好似天地流雲,散便隨它散,聚又如它聚。只是看着師父那樣的眼神便有一股修復的力量在她體內萌生。
“阿九,對前生往事莫太過於介懷,就如這曲《隨無常》,宮商角徵羽之調難以承受前闕音律的大起伏,然,既上不去便調低音符,後闕隨前闕而動,該低該高隨它去,一曲《隨無常》也成了。阿九,無常不止在人界,大千世界都有無常之困,仙魔也不例外。倘若心淨不了無常之心,那便從外界突破,覺悟之路向來是殊途同歸。”
青九無法將師父的話如數盡告,也傳達不了其中的精髓。但給她非常強烈的震撼便是:山窮水盡之時,哪怕他人的一句引導也是生的希望。她本一無所有,該是多麼慶幸身邊有此師父一點一點教導她,引領她探索生命的希望。
花螺眼眸一亮,眼角處半朵妝花也彷如活了一般嬌妍明豔起來。她對青九回眸一笑,而後堅定自信地踏上星雲天橋,如雲彩穿梭自如地朝昊天宮行去。對啊,既然本來就不屬於她的,何不做完最好一步該做的事,而後乾淨丟開,一心一意潛修她的仙道。
“成君仙尊,花螺求一見,從今往後便再不打擾仙尊之修。”花螺站在雲頭上,雖已然下了決心,可心下終究還是涌上一陣強似一陣的緊張,因此連說話的聲音也含着一絲的顫抖。
許久後,昊天宮的結界如水波上的漣漪破開一個口子,旁邊星星點點懸浮着紫色的光點。花螺杏眼中溢出一絲驚喜,心下歡喜,可似乎越發緊張了,這大概是第一次可以正面同他說上一些話吧。
花螺踏進雲波結界,轉瞬間進入到一座光彩照耀,古雅不凡的大殿裡。花螺無心探究這是他的寢殿,還是他的書殿?但見玄色漫紗高挽,漫紗後成君仙尊靠坐在一張寬大古雅的長榻上,衣襟微微袒露,露出一小截剛勁有型的鎖骨。他左腳擡靠在一朵祥雲幻結出的古木上,右腳慵懶地放置在地面上。
花螺雖是個小仙,可是樣貌在女仙中也算是出衆的,她見眼前成君仙尊這般華貴俊美,心下不免又涌現出一絲淡淡的自卑來。隨即心下一陣苦笑,道:花螺啊花螺,他若是天,你便是地,企及不到的。他若是雲,你便是泥,根本夠不到的。
成君仙尊慢悠悠地飲盡杯中的瓊漿玉液,桃花眼漫不經心一眯,把玩着手中的翡翠水晶杯,看都不看花螺一眼,只是不冷不熱地扔下一句話:“說吧,本君還忙着品酒。”
花螺回過神思,眼眸暗淡,果然他從來都是正眼都不看她一眼的。然而,面對成君仙尊行雲流水般的漠視和從容不迫的氣度,花螺緊張得把想好的話都忘記了。她小臉憋得通紅,蔓延到耳根子,眼眸中有晶瑩的淚光閃過。到底是真心實意愛的人,本就在他眼中低到塵埃裡去,卻又害怕他看到自己狼狽的樣子。
成君仙尊的餘光瞥到花螺驚慌失措的樣子,仿若受傷的小孩,明明無錯卻一副做錯事的不安之樣。他的心微微一疼,終究是柔和了幾分語氣,面上卻依然漠然地說道:“你說吧。”
花螺強自鎮定下來,她憋回眸光中的淚光,低垂着眼瞼,情緒凌亂,終究只是低聲說道:“五百年來,我給仙尊造成了困擾,也給仙尊鬧了不少笑話。花螺知道,仙尊厭,厭惡得很。”說道厭惡兩個字,花螺的心狠狠一痛,她深吸一口氣繼續說道:“花螺今日是想告訴仙尊,花螺雖偶爾忍不住癡心妄想過,可從來都不願意給仙尊造成困擾。這五百年來,花螺次次隔着厚厚的雲層,隔着遠遠的距離望着仙尊的背影時都很開心,哪怕一生一世都這樣下去也不覺得有什麼打緊。”
花螺在心中又補上一句話:只要守護着你的背影就好,只屬於我一個人的。自然,這句話她不能說出口。“花螺此舉雖,雖不合規矩,或是不知恥了,可是,仙尊,別懷疑這份無疾而終的感情的純粹。仙尊放心,花螺從今以後好好修行,再不會纏着仙尊。”
終於說出了最後一句話,花螺的心登時空了一下,可是似乎壓在心裡的沉重包袱也漸漸輕了。片刻,花螺祭出仙丹,嘴角微微一揚,當着成君仙尊的面將仙丹吞下,心道:從今以後,真的再不會纏着他了,從今以後真的就忘記他了。可是真的捨不得,真的不願意,你到底明不明白啊,成君。
成君仙尊終於將目光移到花螺身上,“再不會纏着仙尊”這句話竟如一把匕首,刺入他的胸口。從來都只覺得她會願意爲他堅守到底。這個丫頭,雖然根基真的不怎樣,可是脾氣好性子溫和,就算不得已對她說了刻薄的話,她也就嬉皮笑臉地賴過去,又鐵打不動地纏着他。
他覺得,反正他的生命長得很,等着這丫頭修成上仙,破除情戒再彌補。可是,他終究是等不及吧,從未考慮過她是否承受得起這份負擔?也從未想過,她其實是很累很苦,只是強撐着討好他,只因爲愛他。
成君仙尊的嘴角一挑,桃花眼裡溢出不耐煩的情緒,又飲了一口瓊漿玉液,慵懶地閉着眼,不鹹不淡地說道:“知趣就好,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