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爺,請用。”烏諾恭謹地遞去擦汗的手帕,餘澤不經意地瞥着烏諾那垂落的晦暗黑髮,十分自然地接過了對方捧着的手帕。
而當他與那雙戴着白手套的指尖相觸之時,餘澤便隱隱感受到男人那幾欲噴薄而出的熱度,一種說不出的感覺漸漸從內心發酵而出。他甚至有那麼一個瞬間想要去捕捉烏諾遮掩住的瞳孔,他想要看清這個男人眼中真正的情緒。
周圍稀稀疏疏的鼓掌聲打消了他衝動的念頭,舞池外的繼承者們彷彿從夢中驟然驚醒,越來越洶涌的鼓掌聲頓時淹沒了兩人,而屏幕前觀看直播的觀衆們也轟然醒悟,世界各地同時響起了抽氣之聲,讚歎的語句爆炸似地浮現。
“怎麼可能!”觀衆們恍恍惚惚地打出了這四個字,他們敲擊鍵盤的力度甚至快穿透屏幕。死寂一般的網絡終於復甦起來,無數條評論爭先恐後地淹沒了官網,差點造成網站崩潰。
“自由舞?我沒看錯吧,他們跳的真是自由舞?”
“他們不可能有時間排練過啊,所以說這場神乎其技的舞蹈只是臨時起意?!”
“看到他們,我好像又相信了愛情……”
“如果這都不算愛!”
在網絡上無數條評論之中,有一條觀者的長評脫穎而出瞬間置頂,評論末尾掛着的點贊量迅速破萬。
“本人是雷歐腦殘粉。最初我根本不看好亞瑟能追到雷歐,誰都知道雷歐有多冷,估計就算是世界第一美人在他面前跳脫衣舞,雷歐都只會厭煩地說一句“滾”。
然而當我看到這兩人跳舞時我就知道我錯了,我簡直大錯特錯!他們對視的那一刻起我全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這已經不只是自由舞能讓人一見鍾情的問題了吧?我以爲雷歐生來就鐵石心腸,可他摟住亞瑟的剎那我覺得他心裡是在笑的,他就好像把無數年的溫柔都付諸在這場舞蹈中!有那麼一瞬間我甚至都想哭了。
我曾以爲雷歐對亞瑟沒感覺,可是這場舞蹈中主動權完全在亞瑟手上啊!直到今天我才知道亞瑟撩撥人的水平是有多登峰造極,我甚至覺得這個世上根本沒有任何人能抵住他的誘惑。當雷歐沉淪進去時,亞瑟還是掛着那副標誌性的散漫表情,這明擺着最先陷進去的、最先動心的傢伙是雷歐自己啊。
重點來了!本人因此有了一個新的腦洞,這絕不是什麼陰謀論:
雷歐肯定早就暗戀亞瑟!但他明白亞瑟是出了名的三分鐘熱度,所以對亞瑟愛搭不理吊着對方。但是沉澱已久的愛意在這場舞蹈中終於壓抑不住完全失控了,這才鑄就了今天這場勾魂奪魄的舞蹈!
我就問我說的對不對!對不對!”
這條評論一出,跟評的人蜂擁而至。
“樓上明顯腦洞爆炸,可我竟然覺得好有道理。”
“我也認爲雷歐絕逼暗戀亞瑟……”
一下子整個官網被“雷歐暗戀亞瑟”給刷了屏,然而萬衆矚目下的餘澤卻已先行退了場。他不是沒有感覺到身後雷歐捉摸不定的視線,但他更加感覺到烏諾的不對勁。這個男人的確完美扮演了執事的身份,連多疑的雷歐都看不出半點不對的地方。可烏諾在人前越是笑得優雅得體,餘澤就越感到不安。
畢竟這個男人的佔有慾,他早就領教過了。他不知道烏諾又在打着什麼主意。
兩人行走在昏暗的迴廊上,那漆黑的皮鞋劃過柔軟的地毯發出了細微的摩挲聲響。烏諾跟在餘澤身後,男人的腳步不緊不慢,他也並沒有看向前方身姿筆挺的餘澤,反而饒有興致地打量起廊道兩邊的名畫來。
“你知道嗎?”烏諾的視線在那張達·芬奇的著作《最後的晚餐》上停留了半響,他低沉的聲音便劃破了寧靜的氛圍。烏諾注意到餘澤的繃緊的身體,也知道那小子在爲他的的態度而緊張。
“你們跳了五分三十七秒的舞蹈,而我起了三百三十七次殺機。”
餘澤聽到這句話忍不住愣了一瞬,隨即灰藍的瞳孔中露出無奈之色。烏諾話裡的意思不就是他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想殺了雷歐嗎?說出這樣的話,還真像烏諾獨有的做派。
“那時候我在想……”烏諾似乎想繼續說些什麼,但是話到嘴邊又突然被他嚥了回去。男人脣角勾起的弧度不復僞裝成執事時的優雅,而是一種令人顫慄的危險之意。
“算了。”烏諾恢復了漫不經心的表情,他先一步幫餘澤打開了房門,出乎意料地沒有多做糾纏的打算。
餘澤帶着疑惑走進了屋子,他扯掉繁瑣的服裝走進浴室。事實上一路上餘澤設想過烏諾的很多種反應,但這樣的冷處理仍是在意料之外。好在他也不是庸人自擾之人,回過神後就開始思考接下來該怎麼對付諸神。
烏諾仰躺在沙發上盯着餘澤漸漸朦朧的身影,略微渙散的眸子裡透着三分嘲弄和七分玩味。
他想起了自己遞去手帕的瞬間雷歐看來的神色,雷歐的視線冰冷而蒼涼,或許還有些連他自己都沒發覺的森寒殺意。
這是烏諾第一次在那個男人身上看見這樣情緒化十足的表情,還真是令他大開眼界。
烏諾覺得餘澤真是個最天真的神明。餘澤總是習慣於把自己擺在凡人的角度,以爲自己看透了所謂的情情愛愛,以爲世上有無數更加重要的事,以爲別人的想法也和他沒什麼兩樣。所以說,餘澤實際上也不過是個稚兒。
他不懂啊。他不懂平時冷淡的男人一旦被勾起心中火焰,根本不是什麼涼水什麼理智就能控制的。火星燃起後只會有一種結果,那便是星火燎原。他烏諾逃不開,死神潘也不外如是。
他烏諾卻不會好心的點破這件事。潘那個老古董根本不動愛情是什麼樣的玩意兒,就讓他矇在鼓裡好了。
烏諾無意間瞥到了身前那透明的茶几,茶几上還放着餘澤昨天拆封了的香菸,他便隨手挑出一根叼在了嘴裡。烏諾也不循序漸進也不沉浸享受,他只是滿滿地吸了一口,迅速燃盡的菸草和濃烈的尼古丁的氣息頓時麻痹了他隱隱作痛的大腦。
“咳咳咳……”餘澤剛一走出浴室就聞見了刺鼻的菸草味,他用手撥開了撲面而來的煙霧,玻璃缸中落滿的菸蒂和空空如也的煙盒訴說着烏諾剛剛乾了些什麼。
餘澤皺着眉拉開了落地窗,還沒來得及說上兩句,仰躺在沙發上的男人就開口了。
“餘澤。”烏諾許是吸菸過猛而灼傷了咽喉,他吐出的嘶啞聲音竟有如煙霧般捉摸不定。
“你是我唯一一次的破例,所以啊……”
“你喜歡上他,我就殺了你。”烏諾沒有狂妄地自稱“老子”,也沒有吊兒郎當地說着調戲的話語,更沒有暗含殺意地進行威脅逼迫,他只是在平靜地陳述一件事實。而烏諾話語中的那個“他”字根本無須點名,誰都知道指的是潘。
餘澤的指尖還停留在落地窗那冰涼的邊緣,他聽到這句話忍不住勾起了脣,低低的悶笑聲從胸膛裡溢出。餘澤不用回頭也知道烏諾正靜靜注視着自己。
“我沒有開玩笑,也不會捨不得。”
“得不到就毀掉,多麼簡單的事。”
烏諾誤會了餘澤的笑聲,他以爲這小子沒把他的話當真,進屋後就沒有舒展開的眉頭因此而皺得更緊。
餘澤側過身注視着沙發上烏諾,那件執事外套早已被男人扔在一邊,他不過是穿着一件算不上昂貴的白襯衫黑西褲,而那高高在上的氣場卻早已超脫了這副皮相。
“啊。只有這一點,我毫不懷疑。”餘澤當然知道烏諾說的是真的。這個男人願意爲自己破例而扮成執事,卻從來不會大度。烏諾的霸道張狂是鐫刻在了骨子裡的,他餘澤又怎麼會不清楚。
“愛上死神?真是荒謬的玩笑。”餘澤試圖想象一下自己愛上潘的情況,然而無論如何設想如何佈局,他都無法得出這種滑稽的結果。
“我從來就不是什麼熱性子,根本不可能主動愛上潘。至於潘,他就更加不可能愛上我了。”
“這點自知之明我還是有的。”餘澤靜靜聆聽着窗外潮水拍打着岩石的聲響,他張開雙臂深深呼吸了幾口微鹹的空氣,話語間流露出玩笑之意。他和死神?真不知道烏諾幻想力是有多好才能得出這樣的結論。
屋內沉寂了許久,久到餘澤覺得這個詭異話題到此爲止之時,烏諾從沙發上直起了身子,而他的聲音終於再一次響起。
“如果是他愛上你,那我就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