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露關掉了還在發燙的光腦,她膝蓋一軟癱坐在了自己精緻貴重的神座上。 這位財富女神苦笑着看向眼潘,再也沒了之前的咄咄逼人。
阿瑞斯看完後也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天時,地利,人和,戰爭最重要的三點都已背離諸神。身爲戰神,他當然知道這場戰爭大勢已去。
“潘,很顯然餘澤早就回到了星際三萬年,甚至很可能在你和烏諾訂立賭約之前他就回來了。”
“我現在也不知道你們這賭約算不算無效,更不想知道你們誰輸誰贏,因爲無所謂了。事情發展到這一步不管怎樣我都該走了。”
“潘,我向來很敬重你,也願意爲你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但這不代表我會拿自己的命開玩笑。最後我還是要奉勸你一句:早點離開這世界。”
希露果斷利落的話語打破了凝滯的氛圍,她沒有等潘的迴應便劃破空間離開了星際三萬年。
塞吉見狀也深深看了眼潘,他微微低下頭顱以示敬意,緊接着卻也選擇和希露一樣離開這個世界。
他們早就不想待在星際三萬年了,但這次不是他們玩膩了主動離去,而是被逼得不得不離開。現在再不走,等待他們的便是凡人們的瘋狂偷襲,以及諸神謀取主神之位的連番內亂了。
“潘,那小子最後是站在烏諾的神殿上。我陪你去找他。”阿瑞斯沉默了半響,微微側頭看着潘說道,然而當他看清對方面上的表情時突然愣住了。
“潘,你該不會被餘澤氣瘋了吧?”阿瑞斯啞聲詢問,他看到了什麼?那個向來冷到骨子裡的男人如今竟然在笑?!他和潘這幾萬年的交情也不是白來的,他們算得上是摯友,所以其他主神能爲了保命離去,阿瑞斯卻做不到這一點。
“不。”潘否定了阿瑞斯不着邊際的猜測,他手指敲擊着桌面說道:
“阿瑞斯,你現在帶領諸神全部撤出星際三萬年,並讓誓約之神監督他們發誓,發誓永不歸來。”
“這場博弈的確是我輸了,輸得徹徹底底。”
潘沒有收斂薄脣勾起的弧度,他像是終於想通了什麼一般,總是緊皺着的眉頭也鬆開了些許。
“我一個人去找那小子,然後便會離開這個世界。你放心,如今的餘澤就算殺了他自己也不會動我一分一毫。”
“他早就把我從裡到外算計了個乾淨,沒想到我潘竟也有成爲別人棋子的一天。”
阿瑞斯茫然地聽着潘的話語,有點弄不明白潘究竟從那個視頻裡得到了什麼信息。但戰神根本不是糾結的人,既然潘都這麼要求了他也就沒多廢話,他健壯的身影瞬間淹沒在空間裂縫之中。
阿瑞斯是真的非常厭惡星際三萬年,要不是爲了潘他一刻也不想多待。對於無所不能的諸神來說,這個世界簡直就是徹徹底底的噩夢。
潘看着眼前空空蕩蕩的神殿,他終於沉下臉慢條斯理地整理起自己的衣袍來。而下一秒他便出現在了烏諾的神殿之中。
死神目之所及的,正是側身看來的烏諾和餘澤。
餘澤似乎早已料到了潘的造訪,面上沒有半分驚訝之意,甚至他看了潘一眼後就將視線重新放到了主頁視頻下瘋狂涌動的留言上。凡人的留言大多是反抗的話語,還有各種各樣高智商的傢伙受到餘澤啓發後製定出的謀殺神明的最可能方法。
這數不清羣衆的力量若是凝聚在一起,足以讓任何神明膽寒。
潘也沒有在意餘澤的態度,也沒有在意諸神岌岌可危的地位,他自顧自地低語起來:
“原來你當初沒有穿到別的世界,而是早已回到了星際三萬年。想來從我與烏諾定下賭約的那一刻起,我便入了棋局,成了你的棋子。”
餘澤聽到潘自嘲的話語而面色微變,他站在原地靜靜和潘對視着。潘向來陰鷙冷凝的眸子如今只是平淡,這位死神的氣度遠比餘澤想象的要更加寬廣。被人算計至此還能冷靜從容,無怪乎他能掌控諸神數萬年之久。
潘似乎感覺到了餘澤的意外,他並未多加解釋什麼。如果算計他的人不是餘澤,他也不確定自己是否能心甘情願地承認敗北。當然,如果算計他的人不是餘澤,他也不會如此執着星際三萬年。這是一個悖論。
“在烏諾神殿內,你之所以沒有當着我的面睜開眼,不是因爲你回來的太早,不是因爲你覺得我和烏諾的賭約無法界定誰輸誰贏,你只是單純不想要這樣倉促的結局罷了。”
“你的目的從來都不是讓諸神撤離星際三萬年,你的野心遠不止於此。你想讓星際三萬年再無信仰之爭,你想讓那羣凡人重拾武器相信科技……你想救的,竟然是一個世界。”
潘嘶啞的嗓音中難得露出幾分不可思議的讚歎之意,他也不得不感嘆於餘澤的魄力。諸神要是一早因爲約定撤離星際,這片星際仍會有源源不斷的騷亂動盪,聯邦帝國仍舊遙遙對立,或許凡人們還會互相謾罵說他們沒有侍奉好諸神,所以讓永生的契機白白喪失。
但現在不同了。民衆因爲他潘的殘殺認清了現實,而自己之前發佈的“十五年成神”的視頻更是成了爲餘澤視頻造勢的契機。如果有弒神永生的捷徑存在,凡人們的欲/望哪壓抑得了十五年。
這樣大的利益更足以讓兩個對立的勢力合二爲一,共同對付諸神這位大敵。
“餘澤,你算計了我。”潘的話沒有說透,但餘澤心知肚明,潘是他佈局中最重要的一環。餘澤不僅算計潘讓他去屠戮“逆神者”,他算計最深的是潘的性格。潘對諸神有着無與倫比的掌控力,他雖厭惡失敗但絕不會以自己回來太早爲藉口而否認失敗。
餘澤放任賭約的締結便是希望藉此讓潘制約諸神,他需要潘來威嚇這些神明永不踏入星際三萬年。潘也正是看透了這一點纔會對阿諾德說,如今的餘澤寧願選擇自殺也不會動他一分一毫。
“我倒沒想象的那般生氣,因爲你將你自己算計的更狠。”潘慢悠悠露出了饒有興致地笑容,他的話語讓無聲摟着餘澤的烏諾狠狠皺起了眉。
“算計了你我並不感到抱歉,畢竟是立場使然。那麼你來就是想說這些?”餘澤擡手按上了自己痛得發瘋的額頭,這些天他沒闔過半天的眼,雖然身體上撐得住,但精神上到底是有些透支了。
“我只是……”潘似乎想說什麼,看到餘澤這副疲累的模樣,金色的瞳孔頓時更加暗沉,他話峰一轉硬生生扯到了另一件事。
“我只是來和你做個最後的交易。雖然我讓諸神發誓永不歸來,但總會有些不聽話的會留下。我可以動手清除那些傢伙,只需你回答我一個問題。”
“說說看。”餘澤盯着眼前的潘,心中若有所感。
“我嗅到了死亡的味道。怎麼?你餘澤是想當普照世人的聖父併爲此獻祭嗎?”潘瞥了一眼面色陰沉的烏諾,他淡淡的話語字字誅心。餘澤瞬間知道這個傢伙已經看穿了自己所有的算盤。
那份三千多神明的通緝令餘澤是借自己妹妹之手發佈的,甚至爲了讓衆人相信妹妹與他這個神明關係一般,他把自己的弱點也悄悄放了上去。至於最後那段視頻也可以看作自己被華爾他們說服才錄製的。
帶領星際之人完成反抗的偌大功勞只能落到他妹妹和華爾身上,只有這樣創造新紀元的功績才足以讓親友不因爲他被衆人爲難逼迫。
因爲等到諸神撤離之後,餘澤會親自動手處理掉所有殘餘的神明。那時候局勢已定,星際反抗的熱潮褪卻,衆人理所當然地冷靜了下來。於是他們便會意識到自己殺掉了所有殘餘的神明,從根源上杜絕了他們永生的可能。
那所有的仇恨,所有的欲/望,所有的憤怒終將歸他餘澤一人罷了。
很多年前餘澤便想清楚了,他的罪他揹負。如今潘嘲諷他“聖父”倒也真是恰如其分。
“你問出來前我的確是這麼想的。”餘澤似笑非笑地看了潘一眼,藉此斂去眼底的複雜之色。
他知道潘是在幫自己最後一把。如果那些殘餘的神明死於餘澤手中,星際之人大概會恨死他。但如果是潘動手,便只會被人看作是死神在清除不聽話的手下,全星際的怒火自然燒不到餘澤。
而潘願意這麼做的原因,自然不是因爲他少的可憐的好奇心。直至今日,餘澤才相信自己於潘而言真的是個很微妙的存在。
“你這傢伙……”潘親耳聽到餘澤承認那份在他看來有些可笑的計劃時,不由面色難看了起來。餘澤的執念太過深重,這個人明明傑出到無以復加,可卻偏偏總是爲那羣凡人所擾。
“在我看來,這整個星際三萬年都比不上你一個人。”許久之後,潘嗤笑一聲結束了這個話題,他顯得有些興致寥寥。
“這還真是難得的看法一致。”沉默在一旁的烏諾第一次開口,他直接打斷了潘有些曖昧的話語,男人就這麼低下頭試圖捕捉着餘澤的表情。
在潘看來,烏諾這般舉動是在霸道地宣告主權,但正對着烏諾的餘澤卻清晰地看到了男人猩紅色瞳孔中瀰漫的危險之色。
烏諾對餘澤的計劃並未多加過問,他只想着了結一切後餘澤便真正自由擺脫枷鎖了。在潘點明一切前,烏諾根本沒想過這件事結束後餘澤會將自己逼到那等地步。
他知道,他的小鬼看似灑脫,實則比誰都容易鑽牛角尖,不然也不會爲了最初朋友的那幾條命而瘋狂至此。
一想到餘澤被整個星際怨恨而置之一笑的場景,烏諾就心痛的無以復加。隨着心痛蔓延的便是對這個世界的滿腔殺意。不止是阿瑞斯厭惡星際三萬年,烏諾也憎惡這個讓餘澤痛苦萬分的世界。
餘澤像是察覺到了烏諾拼命壓抑的狀態,他忍不住輕輕拍着男人堅實的脊背,面上露出了柔和之色。他沒有立即對烏諾說些什麼,而是先行謝過了潘。
“我很早以前就清楚,諸神的出現只是導/火索。如果你們不出現,聯邦和帝國會一直開戰,到時候死的人不會比現在的少。”
“正是因爲神明的出現,這些年聯邦和帝國的力量逐漸削弱,滿目瘡痍的星際如今只需要一個安穩發展的環境。所以今日之後星際只會有一個巨無霸,至於它叫帝國還叫聯邦,又有誰在乎呢?”
“我甚至慶幸當年在深淵遇到了你,起碼那場相遇讓我今日免了被無數人咒罵的命運?”餘澤說着說着露出了微不可見的笑容。與神明的相遇並非是值得怨恨的事,如果不是神明的出現,他如今或許還帶着妹妹掙扎在貧民窟。
他從一開始便怨恨的,唯有自己罷了。他瘋狂到趕走全星際的神明,只是爲了讓死於自己手下的亡靈們安眠,只是爲了欺騙自己說——那些人死的是有價值的,他們用死亡換來了宇宙和平。
瞧,他就是這麼自私這麼無賴,這是他餘澤刻入骨髓的本能。
“……我還真是輸的徹底。”潘閉着眼喟嘆了一句,說完話他抿着脣直接轉身離去,那低低的聲音只有自己能聽見。潘覺得,比起當年深淵前所見的桀驁不馴的笑容,餘澤今日這個笑容竟然也不賴。
他果然輸得一敗塗地。
烏諾隨意瞥了眼潘離去的背影,那滿腔情緒終於壓抑不住,搭在餘澤肩膀上的手漸漸加重了力度,彷彿是要將人狠狠按入骨髓之中。烏諾手背上暴起的青筋訴說着他已經處在了失控邊緣。
“現在……讓我們來談談所謂聖父的問題吧。”
男人暗啞的尾音裡纏繞着捉摸不透的情感,緩緩噴吐出的熾熱氣息幾欲燙傷了餘澤冰冷的側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