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
餘澤原本正透過隔膜凝視這黑紫色的星空,這艘主艦似乎正在準備空間跳躍,從他的角度還能瞥見遠處散發着朦朧光暈的星門。
餘澤下意識地推敲着主艦的目的地,突然間竟聽見了自己的艙門打開的聲音。他其實不用回頭也知道進來的人是誰,這句拉長尾音的詢問不過是走個過場。
“你的男人。”烏諾頂着卡洛斯性感不羈的麪皮地靠過來,說出的話語簡直不忍直視。
“你這傢伙……”餘澤懶懶地瞥了烏諾一眼,實在不想多說什麼了,然而就是這個似笑非笑的眼神讓烏諾呼吸一窒,男人甚至覺得自己連魂魄都被撓得蠢蠢欲動。
他知道餘澤不喜歡用清潔光線,還帶着水汽的薄霧也如實訴說着他剛衝完了熱水澡,那白日裡掩住大半容貌的黑髮全都潮溼地被捋到了腦後,恰好露出了蒼白的額頭和那雙電力十足的眼睛。
“我還是喜歡你原來的瞳色。”烏諾將餘澤抵在了牆壁上,他情不自禁地放低了聲音,故意用沙啞的音色淺淺撩撥着餘澤的心臟。
這個男人啊……餘澤頭痛地盯着近在咫尺的烏諾,脣角卻是連他自己都沒發現的笑意。
“爲什麼?”大腦一直在飛速運轉的餘澤終於慢慢放鬆下來,他難得配合地和烏諾一唱一和起來。
“墨藍色太駁雜了,配不上你。”烏諾毫不猶豫地說道,話語中皆是理所當然的意味,彷彿他的評價就是亙古的真理。
曾經讓阿瑞斯幾近着迷的雙眼在他看來確實還差了那麼一份火候,阿瑞斯壓根就沒見過這小子用原本的眼睛凝視你的模樣。
那小子原本黑幽幽的瞳孔直白而勾人,就像是個永恆的漩渦,將你連皮帶骨拉扯進去,甚至貪心的連靈魂都不放過。
那種眸光,是人和神都無法逃避的夢魘。
“哦?是這樣?”餘澤聽完後直接聲控熄滅了屋內的昏暗燈光,這下子他墨藍色的瞳孔完在夜色下完全全沉澱爲黑色,瞳孔中除了平日裡的淡然冷漠外還帶了幾分玩鬧的張狂。
“小鬼,別這麼看我啊。”烏諾定定地看了他半響,突然啞着嗓子痛苦沉吟了一聲,像是被什麼給擊中了心臟。他的大手忍不住蓋住了餘澤看過來的雙眼,男人掌心的溫度比之阿瑞斯還要灼熱三分,彷彿連骨髓都在顫慄一般。
“要知道你可是能讓衆神傾倒的存在。”
“我可是把持不住的。”沙啞含糊的聲音透過相貼的薄脣噴吐而來,男人用力地親吻了一下他的薄脣後就狼狽地退後了兩步,似乎在竭力平復呼吸。
“衆神傾倒?他們都在追逐我這條命吧。”餘澤隨手擦了擦脣角的溼潤觸感,顯然把烏諾那句讚歎的話當成恭維和玩笑。
“別妄自菲薄。我和……我不就被你弄得神魂顛倒麼?”烏諾將另一個傢伙的名字給嚥了回去,他可不會給自己找麻煩。潘和餘澤只會是敵手,只能是敵手。
“神魂顛倒?我倒覺得你學會收斂了。”餘澤所指的是剛纔烏諾一觸即退的舉止,要是之前這個男人可不會這般輕易撤退,最近好像有些反常?
“和我進入倦怠期了嗎?”餘澤側了側頭問道,他也沒什麼經驗不清楚一段感情的保質期有多久,不過是下意識猜測了兩句。
然而他這話一出,對面的男人氣得都悶笑了起來。
“倦怠期?老子連吃都沒吃到,你就說我進入倦怠期了?!”烏諾幾乎是咬着牙擠出的這句話,餘澤也漸漸察覺到自己似乎說了什麼了不得的話,他盯着烏諾瞧來的眼神,甚至覺得這男人下一秒會生撕了自己。
“總不能是不敢了吧?”餘澤見到烏諾發狠般地背過身去,試圖說兩句話緩和這種詭異的氣氛。
“……大概吧。”然而過了許久許久,男人點燃了一根菸,伴隨煙霧飄蕩而來的聲音讓餘澤一下子斂去了所有笑意。
餘澤能從那短短的三個字裡聽出了最爲複雜晦澀的感情,烏諾沒直接說,但是他竟輕而易舉地聽懂了。正是因爲聽懂了,他才無法忽視心中突然躁動起來的情緒。
這個男人追了他那麼久,忍了他那麼久,以前想征服他倒是想的發瘋,事到臨頭反而不敢了。這說明什麼?說明他已經開始患得患失,開始考慮今後如何和自己度過這漫長綿延的光陰。
張狂恣意的烏諾也學會了患得患失,桀驁不羈的烏諾也學會了隱忍掙扎。
烏諾在觸碰永恆這個話題時大概已神志不清了吧?他愛得比自己想得還要深沉。
餘澤感覺到從心臟處開始沸騰起來的血液,無數的血流蔓延在四肢百骸,催促叫囂着讓他迴應對方親吻對方。他承認自己真的對烏諾動了心,卻絕沒有達到能考慮千秋萬世的地步。
愛情註定是不平等的玩意兒,真真是造化弄人。
“轉過身來。”沉默了半響,餘澤吐出了一句話,發出的聲音比他自己想象的還要淺。
烏諾挺直的脊背微不可見地晃動了一瞬,拳頭上透出根根分明的青筋和吱嘎作響的骨頭昭示着男人正竭力壓抑着滿腔情緒。烏諾不想讓自己此刻的表情被任何傢伙看到,即使是餘澤也不行。
“聊聊這次的目的地吧。”男人嗤笑着轉移話題,嫋嫋升起的煙霧模糊了他精壯不屈的背影以及背影之後晦澀難懂的表情。
“烏諾,轉過身來。”餘澤卻沒有如以往一樣被情報所惑,他只是再次重複了一遍剛纔的話語,他口中的“烏諾”二字彷彿帶有魔力一般,男人終是鬆開了手認命地轉過身來。
烏諾的表情看起來沒有絲毫變化,他仍然掛着標誌性的散漫笑容。然而那雙冰藍色的眸子卻沉澱着比黑夜還要暗沉的色彩,濃重的壓抑感撲面而來,餘澤甚至能感覺到有無盡的掙扎無盡的暴虐皆被斂在其中。
這個男人忍得實在太辛苦,愛得實在太瘋狂。
過於熾烈的情感被死死摁在吊兒郎當的表象下,餘澤的呼吸都下意識地錯亂了一瞬。
那一刻他知道烏諾想聽見什麼,也知道烏諾想要什麼,可是他說不出口。事實上就算到了今日,就算他與烏諾一起掙扎在危險的邊緣,他餘澤都不能肯定地說——他放棄了將神明殺光的打算。
是的,他過去就想殺烏諾,而現在……似乎也未完全放棄。餘澤甚至不止一次地惡意想過,如果烏諾先膩味了翻臉了纔好,這樣他就能毫無愧疚感地一拍兩散。
烏諾總喜歡抱着他,喜歡在夜裡用沙啞的嗓音說:“你還是心軟了。”
而實際上餘澤覺得自己根本配不上“心軟”二字,他根本就是冷漠自私到了骨子裡。他實在穿越過太多世界了,又不是如同諸神一般只去那裡消遣遊玩,他從一開始就動機不純。
最初的最初,他餘澤被仇恨矇蔽只知道拼命完成任務,有那麼十幾年他開始放任自己沉淪其中醉生夢死,然後他又花了十來年幡然醒悟,告誡自己“不能留戀、不能追逐”,因爲即使對穿越的世界再捨不得他也註定是要告別的。之後的之後便是心如止水。
而今這種絕情深深刻入到了骨子裡,餘澤早已分不清是先天本能還是後天習慣。有時候他恨不得將這無謂的情感給掐得乾乾淨淨,然後肆無忌憚地將世界鬧個天翻地覆!
“三個月後主艦將降落不夜星。”烏諾似乎看出了餘澤猶疑的態度,他乾脆就近倚靠着牆壁深深吸了口煙,這一次男人成功轉移了之前那尷尬的話題。
不夜星是這片宇宙最繁華最奢侈的地方,同時保有着“絕對的中立”。無論你是星盜、傭兵、軍人,亦或者是平民、富豪,從踏入這片土地的那一刻起,就只剩下消費者和狂歡者罷了。
當然,貪狼星盜團降臨於此倒不是爲了放鬆娛樂,而是因爲三大星盜團將聯合帝國聯邦雙方在不夜星進行交涉。他們力求在開拓新星域之前進行談判,以將各自的利益吞吃入腹。這就意味着餘澤要在三個月內爬到貪狼的中高層,只有這樣他纔有機會被阿諾德給帶上談判桌。
貪狼雖然確實缺少指揮官,但要迅速得到信任也不是什麼容易的事。
“宇宙裡從來不缺少意外因素。隕石羣也好,人爲的勢力來阻撓也好,你發揮的場合不會少。”烏諾三言兩語理清了算計,他手中的那根菸也快要燃到了盡頭。
“其實就算你什麼都不幹,阿諾德也會帶你登陸。”烏諾狠狠吸了口煙,隨手將閃爍的菸蒂給按在了麥色的手背上,藉此來熄掉半明半滅的火光。
“他比我想得還要賞識你。”
“就爲了一篇期末論文?”餘澤挑起眉梢有些不信,白日裡阿諾德直接離去的做派他可忘不掉。
“不是爲了一篇期末論文……”烏諾將嘴裡的煙霧吐在了餘澤臉上,他的大手慢悠悠地按上了餘澤柔軟冰涼的髮絲,那嗆人的菸草味頓時和洗髮水的薄荷清香混在一起,透出迷濛繾綣的愛意。
“只是因爲你是柯爾·塔利特罷了。”烏諾吻着餘澤的薄脣,喉嚨中溢出了只有自己才懂的悶笑聲。
“再換個說法……”
“只是因爲你是餘澤罷了。”
老子早就說過,你是衆神爲之傾倒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