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際32321年,是餘澤記憶中最特殊的一年。
那年他還沒揹負那沉重的擔子,也沒有什麼亂七八糟的仇恨。他不過剛滿十八歲,意氣風發名傳天下。
他任性地用生死進行豪賭,終究是完成了難倒無數人的史詩級任務。自那之後少年的名字便憑空降臨到《諸神》的榜首,陌生的“愚者”二字響徹在諸神的土壤。無數玩家見此嗤笑謾罵,嫉妒地說他不過是米粒之光。
彼時的餘澤還沒有練就不動聲色的本事,他滿身戾氣而桀驁不馴,每每聽到這些煩人的言論就利落地割斷他們的喉嚨。反正這只是個遊戲,反正這不過是個遊戲。
餘澤甚至連匕首的鮮血都懶得甩掉,他穿着一身漆黑的勁裝,衣領的那些複雜精緻的紋路悉數斂在灰袍之下,俊美的面容上是疲憊和瘋狂。他漫步走進了沙漠中的酒館,擡起手慢悠悠掀開了那破舊卻乾淨的布簾,三步兩步坐到了喧鬧的酒館中。
酒館裡的人都是來尋歡作樂放鬆心情,他們全都隱藏了id,分不清誰是玩家誰是npc。曼妙性感的酒館女郎熟練地將銀幣塞到胸脯之間,嗔笑着介紹着情報;中央木桌上滿是嘈雜而熱烈的交談聲響,大木杯間皆是濃烈綿久的大麥酒香,實在是最適合消遣的場所。
餘澤接連灌下足量的麥酒,還不善飲酒的他到底是有些昏昏沉沉,內心充斥着煩悶和無聊。再厲害的盜賊也受不了連日追殺,更何況他不過是野路子出家。
那俊美消瘦的吟遊詩人不知何時半坐在了木臺前的矮凳上,他用那雙修長脆弱的手輕輕撥弄着魯特琴絃,悠遠而清雅的歌聲緩緩穿透了充斥着欲/望的酒館,奇蹟般地撫平了餘澤眉間的紋路。這個男人正在吟誦着他新作的傳奇詩篇:
“巨龍的翼膀遮住光芒
盜賊的身影在陰影中徜徉
疲累的旅者們啊
請靜靜聆聽我的吟唱……”
前半段輕輕綣綣地從男人口中流露,他優雅的聲音彷彿是細膩的絲綢,比之搖籃曲還要舒緩三分。然而聽衆們在意的不是他唱的有多動聽,他們更在意詩人那隻言片語中所歌頌之人,他歌頌的似乎是如今聲名正盛的神級盜賊“愚者”。
餘澤喝酒的動作也不禁微微一頓,麥色的酒液頓時溢出幾滴灑在他的手腕上。他知道自己在npc中的比在玩家中要高的多,卻沒想到會高到被遊歷大陸的詩人們作詞歌頌。這種感覺……還挺奇妙。
“復仇之神的土地上
釀造了他的榮光
死亡之神的深淵下
成就了他的詩章
那左匕與右匕的相向
凝聚的是愚者的信仰……”
餘澤手指輕輕敲擊在木桌上,晃動的琥珀色酒液模糊了他的思緒。他曾在復仇之神的土地上千裡奔襲,反殺了那羣想要掠奪他裝備的烏合之衆;他亦在死亡之神的深淵下,費盡心機獲得了深淵巨龍的臣服。他的左匕右匕皆非凡器,是一代鑄造大師以生命爲代價凝聚了此生信仰所鑄造出的神器……這些經歷被吟遊詩人淺唱低吟,當他那些成皆被捧於曲中時,就有人讓人熱血沸騰的魅力。
“曾聽聞諸神之上
有位至高無上的君王……”吟唱許久,詩人撥琴的動作迅速了幾分,他的語調一轉,清淺的聲音化作高昂,似乎即將要吟唱出一些衆人所不知道的秘聞來。他突變的話語不僅吸引了餘澤的注意力,也將那在門口站了許久的傢伙吸引了進來。
餘澤用眼角的餘光瞥了眼被撩起的門簾,初一見到的是麥色寬大的手掌,隨後便是他那過於高大的身軀。男人挺直的脊背微微俯下,悄無聲息地進入了酒館。他通身上下穿着件黑色修身長袍,健壯的半個胸膛肆意□□在外,看上去霸氣十足。
最引人注意的不是他戴着的半邊金色面具,而是他身後的被布包裹的那柄寬劍,遠遠望去就彷彿掩藏着兇戾血氣。男人怪異的打扮沒有驚動那些正在調笑的傢伙,一個看不清容顏的男人沒有人在意。只見男人用猩紅色的瞳孔掃視了一圈酒館,隨後便坐到了位於角落的餘澤對面。
餘澤看着來搭桌的傢伙,懶懶地擡起眼和男人對視,看了片刻便不感興趣地移開了視線。不管這個打扮古怪的男人是玩家還是npc,他全然沒有興趣。
“他的脣舌比鐵冰涼
他的寬劍意爲不祥
他的神力無人可擋
他的敵人滿目倉皇……”
詩人顫慄驚悚的聲音彷彿將人帶到了那個諸神之上的王者身前,衆人甚至能感受到王者的暴戾眸光。而那個剛剛坐下的高大男人卻漫不經心地把玩着木製酒杯,稍一仰頭就灌了個乾乾淨淨。他那原本下拉的薄脣也不知何時勾了起來,似是在欣賞曲調,又似是在嘲弄衆人。
“盜賊和神靈同等張狂
亙古傳奇無人能忘
我不禁起了愚昧妄想”
“若這兩人擦肩相撞
不知會是是孰勝孰慌……”
吟遊詩人一遍遍重複着他新作的篇章,那慣用的綺麗辭藻引來了陣陣喝彩之聲,一把把銀幣銅幣伴着口哨聲被拋到了木臺之上。酒館之人慣會捧場。
這熱鬧的氛圍中,唯獨餘澤那桌毫無動靜。戴着面具的男人“嘭”地放下了酒杯,他寬大的手掌斜抵着下巴,彷彿在饒有興致地打量餘澤。
“不喜歡這怪誕的詩歌?”過了許久,男人沙啞的聲音裹挾着令人顫慄的誘惑,他就這麼隨口搭了一句話。
“怪誕?也不是。”餘澤微微擡起下頷,自然的動作中流露出幾分傲慢的意味。那比之吟遊詩人更加完美的手貼在銳利的匕首上,少年任由匕首危險地在指尖旋轉。
“盜賊,未必不會讓神靈驚惶。”少年俊美的面容露出了陰暗危險之色,那一瞬間豔麗得宛若盛開在屍海里的惡之。
“……是嗎?這神靈的脣舌,也未必冰冷。”男人勾着脣淡淡地說道,深沉的眼中似乎是意有所指。他話音剛落指尖便彈出了一枚金幣,恰好與餘澤扔出的金幣在空中相撞,金幣碰撞着落在木臺上,一如兩人漸漸變得激烈的氛圍。
“哈?這麼瞭解啊……難不成你是神明嗎?”餘澤終究是喝多了,囂張的本性暴露無疑,他向前俯身湊近了男人,露出的笑容挑釁而曖昧。
“你想試試?”男人面具下的凌厲眉梢輕輕挑起,似乎也是來了興致,那粗糙的指腹頓時勾上了少年光滑的下巴。
“如果你的確是神明的話……”少年的言語未盡,男人那熾熱的脣舌便附着其上,彷彿帶着火焰的舌頭肆意攻城略地。這意外的親吻帶來了絕對契合的快/感。
餘澤被對方不帶技巧只有本能的吻弄得眯起了眼,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想的,也許是周圍縱情做/愛的人太多,也許是他最近因爲追殺而神經疲勞,反正就這麼莫名其妙地和陌生人吻得難捨難分。
“嘖……”男人低沉的喟嘆聲從喉嚨間溢出,暗色的紅瞳中也掩藏着意外之色。
這是烏諾第一次離開神殿在《諸神》地界遊蕩,沒想到剛來到沙漠酒館就聽到有詩人吟誦詩篇。他本沒打算走進酒館,沒想到那詩人竟膽大包天到將他也融到詩篇之中。
烏諾終究是走進去了,不是因爲詩人誇張的吟誦,而是因爲他在被風颳起了布簾下瞥到一個小子。前兩天死亡之神潘跟被迷了心竅一樣經常往深淵跑,聽那羣閒的發慌的主神們說,他是去看一個讓巨龍臣服的盜賊。他們還八卦的調出了盜賊的影像,烏諾匆匆瞥了一眼,倒是記住了那張俊美異常的臉。
那個盜賊正是餘澤。烏諾也沒猜到自己竟然會在這裡見到那個讓潘失態的小子,他想戲弄戲弄這驕傲的傢伙,然而真的熱吻起來率烏諾卻發現,真正情/動的竟然是他。
就在烏諾撤下脣舌想更進一步之時,餘澤喝的太多倒在了木桌上,頓時他的興致也消磨了幾分,乾脆抽身離去。
很多年後烏諾再次見到餘澤是在神域大比上,烏諾便施施然拋出了橄欖枝。他一開始就知道自己會被拒絕,應該說他知道諸神都會被拒絕。從那小子陡然暗淡的眸光,他便猜到了他的惱恨與拒絕。他想讓餘澤成爲自己的選民,不過是念及到那吻的絕妙滋味,稍微覺得有點可惜罷了。
那時他更關注的是潘被拒後氣憤的舉止,一向偏愛餘澤的死亡之神沒做出什麼大動作,只是默認了諸神對餘澤的封殺。烏諾知道,潘沒有死心,他只是在等着餘澤迴歸死亡的懷抱。
不過是個凡人而已,這樣牽動神明的心神是否太過?
老實說,烏諾偶然看到餘澤咬碎榮耀之神咽喉時是驚訝玩味的,他懷着看笑話的心思放過了他。
那時的烏諾想破腦袋也沒想到自己有一天竟會比潘更過火,過火到願意爲那小子捧上世界。
如果這世間真的有所謂的命運所謂的巧合,他和餘澤從一開始似乎就將這兩樣給佔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