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紀茶之喃喃着走向音響。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擔心、心疼、不安……生生將她看成了個小可憐,但沒有人敢上前阻攔,景丞丞的態度他們看在眼裡,若非他願意,這種事情又怎麼可能會發生在葬禮上?
“一切已經發生的,都是唯一會發生的,紀先生真以爲還了玉,就能補救?”聽到景丞丞的聲音,她終於回頭看了他一眼。
失望、憤恨,意味深長。
“無論如何,求三少成全,我只有這麼一個女兒,她是無辜的,不應該爲我的貪婪和愚蠢買單。”
話音落,輕微的動靜自音箱裡傳來,紀茶之聽得清楚,那是上等玉石擱在木桌上發出聲響,飽滿圓潤。
耳邊迴盪着的,全是紀芮那一聲聲“玉……還……”
頓時猶如醍醐灌頂!
其實她想說的,應該是玉已經還給景丞丞了吧!
清澈的眼眸瞬間黯淡下來,緊緊的咬着下脣,像是剋制着什麼。
“對自己已做決定的事情反悔的人,或是慾望過大,或是覺悟不足,我不清楚紀先生到底是哪一種,但希望紀先生能夠想清楚自己到底是哪一種。”
兩聲手指輕叩桌面的聲兒,“小蔣,送客。”
“三少!我求求您了!我的女兒才十六歲,她還只是個孩子,三少……”
“紀先生請。”
紀茶之又別過頭看了眼蔣尋,後者心虛的低下頭,不敢跟她對視。
她的腦海中開始浮現去年的殘缺片段。
有一回她發現父親好幾天都沒有去上班,於是便問他,父親告訴她自己辭職不幹了,打算去做點別的,結果一直沒找到稱心的工作,賦閒在家許久,直到今年年初才又重新回到學校工作。
現在想來,這些也該都是景丞丞的手段纔是。
他想逼他妥協,逼他“賣”掉自己的女兒,他沒同意,於是進了牢,送了命。
紀茶之絲毫不懷疑,以景丞丞的脾性,栽贓嫁禍什麼的把她父親弄進去一點兒都不奇怪,她太瞭解自己的父親,這個老實人寧可賣女兒都不會想要去“偷”。
“我爸的事情,是你做的對不對?”
她冷冷的凝着他,景丞丞沒有任何躲閃,哪怕他沒有開口說話,他的沉默也已經證明一切。
紀茶之呆呆的站在那兒,心裡空蕩蕩的,心尖兒上有種血肉翻滾的感覺,因爲太痛了,所以暫時還沒有感覺。她覺得景丞丞的愛就像是一把鈍刀,切割下去的傷口永遠不是整齊乾脆的,總是讓人血肉模糊連筋帶骨。
“三少奶奶,三少的本意只是爲了嚇唬您父親,並沒有真的要害他,您的父親會自殺實在是意料之外。”
“不要叫我三少奶奶!”她失控的朝蔣尋吼,“是,你們都不是故意的,你們都沒有錯,錯在我的爸,是他的貪心殺死了他自己!”
她連連倒退,毫無意外的撞在大門上。
“茶茶!”
“小茶!”
景丞丞無意識的向前邁出去兩步,卻被紀茶之抗拒的眼神所脅迫,兩個隔着無法跨越的世事的人,他們近在咫尺卻有如隔着千山萬水,翻涌激烈的情感因爲走到了極致反而平靜而深沉。
“從一開始就是個錯誤,我們從一開始就是個錯誤!”紀茶之忽然轉身,拔腿就朝門外跑去!
一直以來她都怪父親把她“賣”給景丞丞,但事實上,或許從一開始他就後悔了,所以纔會在她被舞蹈老師肯定的時候不准她再跳舞,只是怕她鋒芒畢露惹人注目吧!
這個可憐而懦弱的老實人,哪裡是因爲偷換文物羞愧而自殺,他分明是想用自己的死給女兒換一個安穩的人生!
可她這個蠢蛋,還每天承歡在這個間接害死她父親的兇手身下,接受着他每天最誠摯的欺騙!
“茶子!”
夏晨曦終於知道爲什麼剛纔在車上蔣尋要跟她說那麼一番話,恨恨的瞪了他一眼,頭也不回的追了出去。
這下子,殯儀館的大廳裡才真正有了死了人的氛圍,連哀樂都聽着應景兒了許多。
景丞丞看着那道決絕逃離的背影在視線中逐漸變小,彷彿有什麼東西從他身體裡抽走了一般,他站立得有些困難,不得不伸手搭着蔣尋支撐一把,身體裡像是歷經了西伯利亞冷氣流似的颳起了狂風,一股股寒氣從腳下升騰而起,刺激着他的心臟,直衝頭頂。
世上最可悲的是,並沒有某個準確的瞬間,小事累積起來像是積木一樣,終於有一天全部坍塌,壓死了愛情。
“一個個愣着幹什麼!還不趕緊派人去追!”
景老爺子一腳踹向景霈霖,連柺杖都不要了,快步走向景丞丞,“小丞啊,沒事兒的,沒事兒的啊,待會兒爺爺幫你去跟茶丫頭說,爺爺去求她去……”
“是啊是啊,姑姑們和你大伯母二伯母一起去,保管把她勸回來,你不要着急,千萬不要着急啊,身子要緊。”
大姑姑一邊抹眼淚一邊說,邊上幾個女眷都跟着一齊捏着帕子抹眼淚,“是啊,聽你大姑姑的,身子要緊,咱們幾個可都指着你活着呢!”
“去去去,好端端的,說的什麼有的沒的。”在殯儀館裡說這個,景老爺子覺得晦氣,不耐煩的甩手,“你們留在這下把葬禮辦妥當,霈東霈行你們倆帶着人跟出去,遠遠跟着就好,她現在正在氣頭上馬上要她回家也不現實,小輩們關係好的可以上去勸勸,切記千萬不能再把人氣着嚇着。”
景霈霖都已經追出門口了,又被他叫回來,“老三你過來,咱們先陪小丞回宅子,事兒總得商量着解決。”
景老爺子一通緊鑼密鼓的安排,景丞丞卻不領情,他很快便恢復了神智,雖然整個情緒仍舊是亂的,但腦子卻清醒如常,“她現在需要一個獨處的空間,別去打擾她,這事兒都別插手,我自己做錯的自己找補。”
不肖他招呼,陸天維已經主動上前,“三哥,有什麼事兒您儘管吩咐。”
“嗯。”景丞丞一面說,一面朝門口走,“姓夏的丫頭雖然功夫不錯,但腦子跟不上,你比她能機靈上一些,這幾天你就好好跟着我們家那東西,有什麼情況隨時給我打電話。”
事情沒暴露出來的時候,他每天提心吊膽做着各種準備,現在雖然成了這副局面,可他反倒鬆了口氣,總算再沒什麼事兒瞞着她了。
置諸死地而復生,這話雖然俗套,但卻在理兒。
入伏的天兒,天氣悶熱異常,縱使是清晨也能對隨即將至的烈日瞭然。
紀茶之快步在馬路邊走,迎面吹來的熱浪蒸騰了她眼裡的水汽,朝前方望去,光線在那裡有些扭曲發散,身前身後的汽車聲像是鼓吹起來的塑料袋兒,將她整個腦袋完全矇住,腦子裡就剩下一片空白。
“茶子小心!”
眼瞧着她走歪了道兒差點叫後面的車擦上,夏晨曦一個箭步上前,連拖帶拽的把她弄到最邊上,緊緊的握着她的手,怎麼也不敢再鬆開。
“你嚇死我了,剛纔真的好危險!”
思緒被她這突然的一拽給拽回現實,紀茶之無動於衷的站在那兒,臉上的表情麻木而寡淡,彷彿剛纔差點兒被車子撞的壓根兒不是她一般。
內心澎湃涌動的,卻是因爲景丞丞的刻意欺騙隱瞞所帶來的憤恨,比起父親的枉死,要強烈深刻得多得多!
怎麼辦?
她真的是個沒心沒肺的人啊!
這可怎麼對得起爲她丟掉一條命的父親。
“晨曦啊……”她忽然一頭扎進夏晨曦懷裡,無措的反覆的呢喃着,“我是個不孝的罪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