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
“來了。”
清冷的男聲隔着房門傳來,有着一種超脫世俗的淡漠空靈。
但不管怎麼聽,這都不像是她想象中白髮蒼蒼老人的該有的聲音。
景丞丞握了握她的手,推門進去。
紀茶之留意到這是唯一一次景丞丞沒有敲門的時候。
房間裡沒有燈,帶着一種老建築物特有的暗雅,穿着白色茶服的欣長身影背對着他們,正在整理面前的藥櫃,滿室奇特芬芳。
紀茶之就着窗外斜射進來的陽光正好能看到他的手,修長乾淨,再往上,髮絲烏黑。
莫名的,心跳快得厲害。
好像
“婚禮訂在年初一,所以趕在年前帶她來拜會先生。”
景丞丞從上衣內袋裡摸出一張請帖,放在那張矮几上,粉嫩嫩的顏色在這一室素色中顯得格外挑眼。
“有心了。”
那身影一轉過來,她驚愕如木。
這個人……
天!
思緒瞬間飄回數年前。
“爸,今兒這拍賣會可真是新鮮了,就這麼幾個人,連拍品手冊都沒有,合着光靠蒙呢?”紀茶之記不大清自己那時候的確切年紀,但那時的情形卻好像烙刻在記憶深處了似的,一觸即發,歷歷在目。
甚至連當時紀百禮臉上的表情都分毫不差。
紀百禮抱着雙臂,神色中有着罕見的得意,“他們倒是想進來,可惜主辦方要求嚴苛,非佛道教信徒不請,八字兒不合不邀,十九歲以下男性十九歲以上女性都不得入內。”
“爲什麼?”
“待會兒的拍品都是佛道教聖物,你說爲什麼?”
“聖物還不是拿來拍了。”她那時候不懂,還頗不以爲然,覺得這是主辦方搞的噱頭。
“你這丫頭。”紀百禮語氣嗔怪,“此拍非彼拍,今兒個這拍賣會可不是有錢就能拍走的,如果跟這物件無緣,就算你出再多的錢也不會賣給你,如果你有緣分文不取也得給你。”
她仍舊不以爲然,甚至還抱了些看笑話的心思,暗自等着看紀百禮所說的有緣無緣人最後怎麼把拍品拿走。
不過正如紀百禮所說的,這場拍賣會的每一件拍品都跟佛道教有些千絲萬縷的關係,前面幾件她到是沒怎麼留意,只知道確實有人花了極低的價格就把東西拿走了。
最後一件出來的時候,她才震驚,甚至失控的跑到臺前去了,如果不是紀百禮跟主辦方想熟,恐怕當時她就被趕出去了。
那是一副保存相當完好的絹帛畫像,畫中的男子一襲白衣長身而立,出塵如仙,屏幕上的文字資料裡只有三個字:秦?xx真人。
確切的說是五個,只是真人前面那兩字不知道爲什麼模糊了,根本無法辨認。
而她之所以失控,是因爲她不經意看到那副畫裡的男人衣袂和髮絲在飄!
可是現在,更讓她不敢置信的是,這個本該屬於兩千年前秦朝的人物居然就那麼真真切切的站在她面前!
“怎麼了?”景丞丞把她拉到自己身邊坐下。
檀木矮几,四方蒲團,有老茶香菸嫋嫋,和着窗外小溪潺潺聲。
紀茶之這才猛地回過神來,兩隻眼睛仍舊緊緊的盯着對面坐着的男人,好像她一移開,他就會瞬間換臉似的。
這是一張多清冷的臉,沒有絲毫多餘的表情,彷彿一尊完美的神像,卻仍能讓人無端感受到真摯的善意,尤其是那雙如同蒼穹般純淨的琥珀色瞳眸,蘊着無限悲憫與真諦。
與她在畫上看到的如出一轍!
這個世界上的確有長得相似的人,但就算是雙胞胎也絕對不可能有這種一模一樣的氣質。
她覺得她可能看到什麼人類無法想象的事情了……
“這是先生。”
見她一直盯着人家看,景丞丞竟有些吃味兒起來,語氣多了些酸意。
先生的確長得好看,可他也不差吧……
這蠢丫頭。
“我……”紀茶之支支吾吾支支吾吾,一開口竟是,“我見過你!”
景丞丞傻了一下。
倒是先生,仍舊風淡雲輕的吊着茶壺給兩人斟茶,“我也見過你。”
“我看過你的畫像,你是秦朝的真人,那副畫會動!”她突然像是咬到舌頭,
景丞丞手裡的藥和玉都是先生給的,那玉既然是長生不老藥,他怎麼就不能自己吃了?
“畫是我,真人不是我。”
景丞丞大概聽明白紀茶之說的,倒也沒有十分驚訝,“大概後世之人添的。”
紀茶之傻傻的坐在那兒,彷彿還沒從那樣的震驚中緩過神來。
的確,之前只是聽說玉的神效,現在見到大活人,簡直不敢想!
這人可是從秦朝活到現在!
是秦朝!
電視劇都不敢這麼胡編吶!
“喝茶。”兩隻白玉茶盞一左一右擺到他們面前。
景丞丞端了茶盞,出於禮節這纔開始說明來意。
先生一直無動於衷的聽着,既不做聲也沒有任何反應,始終低頭凝着自己杯中浮浮沉沉的茶葉,好像在聽又好像沒在聽。
紀茶之很不安,眼神一直在兩人臉上來回飄。
她現在已經非常相信景丞丞話,先生肯定能夠救她,但又怕他拒絕,不韻世事的人又怎麼可能再插手凡塵俗世。
“別擔心。”景丞丞握住她的手,又對先生道:“我可以幫您找到她。”
那雙淡漠如水的眼睛終於微微動了一下。
先生擡頭看他。
“這麼多年,您一直盯着同一張畫像看,怎麼着也能多少反應過來。”
景丞丞輕鬆的語氣讓紀茶之安心不少。
“算了,這麼多年了。”先生復又垂眸,繼續去盯杯中的茶葉,一瞬不瞬。
紀茶之看着,竟莫名心生出憐惜來。
這樣一個謫仙般男人,他到底在找誰?又是在等誰?
“去拿吧。”
“請您相信我。”
景丞丞起身,紀茶之的目光跟隨着他看去,那邊原本關得嚴絲合縫的藥櫃也不知道什麼時候竟抽出來一隻,黃銅吊環尚且一晃一晃在抽屜邊緣敲打。
他並沒有走過去,轉而走向另一側書桌,將桌上那捲尚未完全收起來的畫像取過來,然後纔去抽屜裡拿了一隻小盒子。
“藥我先帶回去,小丫頭心不安,得給她一記定心丸,不過我答應您,如果沒幫您找到她,我不會動這藥。”
紀茶之覺得景丞丞一定是瘋了!
那副畫怎麼也得是唐朝時候的,就這麼毫無線索的去找個唐朝時候的人,先生都找不到,他怎麼可能找到?
但她不敢說,景丞丞能帶她來這兒已經是有心,能許下這樣的承諾更是至誠,就算最後真的找不到人,那也只能怪她自己沒有子孫緣。
“誰告訴你這是藥?”
先生一開口,兩人雙雙一怔。
“那是給孩子的禮物。”
見他又提壺給紀茶之滿了盞茶,景丞丞這才反應過來,恭敬的朝他行了個大禮,“多謝您了,我答應的事情一定會做到。”
“回去京城的時候,去我書房一趟,說不定會有點幫助。”
“好,我明白了。”
景丞丞把自己杯裡的茶也讓紀茶之喝了,這才領着她離開,沒有再做任何逗留。
“景丞丞,你真的又把握找到嗎?”回去的路上,她擔心的問。
吃了別人的解藥,還拿了給孩子的禮物,如果找不到那豈不是失信於人?
“放心吧,先生既然已經有準備在書房,應該會有不少線索,先生就這麼一個願望,雖然他不願意承認。”
“那就好。”
“紀茶之。”景丞丞突然叫她。
“怎麼了?”
“上輩子我是你爹,你信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