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卻是坐的馬車,是秦府安排的,一如之前趙廷琛出府時所備的那般,外表簡單樸素,裡面寬敞舒服,而江南的道路相比北方,更還要平坦些,馬車行起來既快又穩,不出半日,就已出了蘇州地界。
趙廷琛坐在馬車裡,眯着眼要睡不睡,雲小芽則頂着兩個烏黑的眼圈兒,看着對面簾子上的暗色花紋,滿腦子都是離別的傷心。
正發着愣,手裡突然被塞了包東西,雲小芽一愣,低頭看時,手裡多了包油紙包着的桂花糖栗子,再看看趙廷琛,依舊一動不動的眯眼假睡,竟像是從來都沒動過。
捏着栗子,雲小芽很是懵了一會兒,她自然不會覺得這栗子是天使掉下來的, 但看趙廷琛這彆彆扭扭的樣子,顯然是不願意和這包栗子扯上關係。
她想了半天,就得出了結論,嗯,他應該是終於想起她是自由身了,於是想起來要對她客氣下。
她就有些鬆了口氣,她倒不在意是不是可以不用再伺候人,但能回家陪伴娘親,讓孃親弟妹能從此生活無憂,這總是讓人歡喜的事兒。
但她最歡喜的其實還是——她既然是自由身,就可以回家了,既然可以回家,那就等於她不再是趙廷琛的屋裡人,既然不是他的屋裡人,那就不必再擔心被他發現自己已經失貞,也就不用擔心是自己會死,還是玉巧會死這個問題了。
至於玉巧,雲小芽也想過了,玉巧只是想過好日子罷了,畢竟沒有誰是願意一輩子爲人奴婢被人呼來喝去的,不管這個孩子是不是趙廷琛的,她都應該會珍惜自己如今的好日子,不會作妖去害趙廷琛。
而不管她肚子裡的是男還是女,都是庶出之子,在趙家同樣是個無關緊要的人,不過費點養育的銀子錢罷了,不會起多大的風浪。
所以,雲小芽決定,要將這件事一輩子都爛在肚子裡。
心裡一鬆,她的胃口就好了起來,不管趙廷琛是不是在裝睡,她還是有禮貌的低低的說了聲謝謝,便摸出兩顆栗子來剝開,纔要吃,正要睡不睡的趙廷琛忽然睜開了眼,一伸手,極熟練的從她手裡拿過剝乾淨的栗子,扔進了嘴裡。
雲小芽猝不及防間,手裡便空了,她看着空蕩蕩的手,一愣之後,倒也釋然,他想吃就給他吃嘛,自己再剝好了。
於是便又開始剝,但她剝的快,趙廷琛吃的更快,每每她一顆還沒有剝好,他的手已伸了過來,到最後,他乾脆連身子都挪到了雲小芽的跟前,眼巴巴的盯着雲小芽的手,坐等着吃栗子。
雲小芽剝得手疼,卻半顆也沒吃得到嘴,不覺又好氣又好笑,她就說嘛,趙廷琛哪裡像是會對她客氣的人?
一包栗子剝了大半,雲小芽終於剝不動了,她放下栗子包,從炭盆上溫着的茶壺裡倒了杯水給趙廷琛,“二少爺,吃了那麼多栗子口乾,快喝口水吧。”
趙廷琛點點頭,依舊像頭天晚上那般的,就着她的手喝了幾口,然後就看着那栗子,問
,“不剝了?”
雲小芽正拿着杯子的手就一抖,她吃驚的看着趙廷琛,“二少爺還要吃?這……這吃多了肚子可會漲的?”
趙廷琛想了想,就點頭,“對,吃多了確實不舒服。”
雲小芽就鬆了口氣,她掀開簾子,將杯子裡的殘茶倒了出去,就見路邊皆是白雪皚皚,卻又並不厚,偶有黑土自白雪中露出一個脊樑來,白雪黑地的,竟是如水墨畫般的詩意。
官道兩邊的樹上,枝葉雖都落了,卻依稀可見春光爛漫時的風光,低垂的柳枝隨寒風擺動,不時一羣麻雀飛過來,唧唧的叫幾聲,又呼的全部飛走,遠處的農莊裡,有白色的炊煙裊裊升起,整個天地都安靜,寧合……
雲小芽便看呆了。
小七正坐在馬車幫子上,見雲小芽伸出腦袋來,一臉新奇,就覺得好笑,“雲姐姐看什麼看得這樣專心呢?”
雲小芽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你瞧這……風景多好啊。”
小七四下裡看了下,就更好笑了,“不過是些平常的農村人家,哪裡就算得上風景啦?”
雲小芽卻搖頭,“你不懂。”
“我不懂?”小七便有些不服氣,“那你倒說說,我怎麼個不懂法?”
雲小芽嘆口氣,“山巒疊翠是風景;波瀾壯闊是風景;小橋流水是風景;這樣的陌上人家炊煙裊裊,又哪裡不能算是風景呢?只要看景的人心裡有景,就處處都是風景。”
她這番話在小七的耳裡,便是胡扯,他哧的就笑了起來,“那照雲姐姐這般說,那心裡有景的人隨便在路邊撿塊石頭,也是能看出花兒來的?”
雲小芽就笑了,道,“當然啊,否則,咱們老爺家裡的那些太湖石是怎麼來的呢?”
“呃——”小七便被問住了,他有些不服氣,但是雲小芽的話他卻又明顯反駁不了,正想着要怎麼扳回局來,就聽簾子後趙廷琛冷冷問,“外面風大不大?”
小七忙揚聲回,“回二少爺,風還挺大的,但是有太陽……”
“既然風大,你怎麼還纏着你雲姐姐嘰歪個沒完?”趙廷琛打斷小七的話,語氣冰冷。
小七一聽,嚇了一大跳,他忙苦着臉央告雲小芽,“好姐姐,你快把簾子放下罷,回頭凍病了您,二少爺定要揭了我的皮了。”
雲小芽臉就一紅,她瞪了笑得極曖昧的小七一眼,便掖好簾子縮回身,轉頭一看,趙廷琛正兩眼不悅的瞪着她,“外面就那麼好看?”
“……”,雲小芽低着頭,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
不知道爲什麼,自從她親眼看見趙廷琛將她的賣身契還給了外祖母后,她心底裡的膽氣就覺得足了許多,往日面對趙廷琛時的驚恐不安,隨着“自由身”這三個字,已消剩不多了。
既然她都是自由身了,怎麼連看個風景的自由都沒有?
雲小芽心裡腹誹着,但她知道趙廷琛神經質的性子,嘴上自
是無論如何也不敢說出來,正想着要怎麼應對時,趙廷琛卻從袖子裡摸出個用帕子包着的東西,往她手裡一塞,語氣依舊不好的道,“快吃,要涼了。”
他這麼一會兒往雲小芽手裡塞點兒什麼,讓雲小芽有些哭笑不得,但打開帕子一看,她便愣住了,詫異的擡頭看向趙廷琛,“這……你沒吃?”
趙廷琛將手輕輕的攏在炭盆上,不耐煩道,“誰耐煩吃這種娘們兒吃的小零嘴兒,”說到這兒,他又不耐煩的掃了她一眼,“不過是看你舍不捨得?”
“啊?”雲小芽張着嘴,更加啼笑皆非起來,看她舍不捨得?
當她是小孩子嗎?
“我捨得的,”她趕緊將栗子遞到趙廷琛面前,乾巴巴道,“您吃。”
他看看她,再看看栗子,然後,又看看她,嘴巴微張,卻不動。
雲小芽莫名其妙,他這——到底要不要吃?
趙廷琛就有些惱怒,“不是讓我吃嗎?餵我啊,我手冷。”
雲小芽這才明白他的意思,看看他正在炭盆上烘烤的手,不覺無聲的嘆了口氣,只得拈起一顆來遞到他的嘴邊,他張開嘴,卻是連她的手指一起含住,溼溼熱熱的舌頭裹在雲小芽的手指上,飛快的一卷一允,這才滿意的放開,笑道,“甜的。”
竟不知是在說她的手指,還是在說栗子?
雲小芽如遭電擊般,身子猛的一陣顫慄,她飛快的抽回手,驚恐的看着趙廷琛,“二少爺,你……”
“嗯?”趙廷琛咬着栗子,一臉無辜,卻掩藏不住眼裡的笑意,“怎麼了?”
雲小芽磨了磨牙,好像又不能證明他就是故意的,說出來他必定不認帳,便有些無可奈何。
但她總覺得趙廷琛好像哪裡不對,這個感覺從她由秦府回來後就有,但,到底是哪裡不對呢?
左思右想想不出個所以然,那邊趙廷琛一顆栗子下了肚,已經又張了嘴,“再來一顆。”
老天爺,剛剛是誰在說,這是娘兒們的零嘴他不耐煩吃的呢?
-
蘇州往揚州的路途要比他們從潼州過去蘇州時好走,一路都是平坦的官道,是以雖一路都是馬車,竟也不怎麼勞累,一行人在沒日沒夜的趕路後,終於在離除夕夜還剩兩天的時候,趕到了揚州。
江南雖有水患,但揚州城乃是江南最繁華茂盛的地方,彷彿全未受影響,依舊是那麼的紙醉金迷,歌舞昇平,就連街邊的叫花子都臉色紅潤,身上穿的也比別地兒的乞丐也厚實一些。
趙廷琛一行進城後,就直奔在揚州的別苑,別苑裡的管家早得了飛鴿傳書,早早兒的帶人在別苑門口侯着了,遠遠的一見馬車,忙帶着一羣下人小跑着迎上來,顛顛的隔着馬車簾子向趙廷琛請着安。
馬車在別苑門口停下,小七掀開簾子,雲小芽正要依規矩先下好扶趙廷琛,趙廷琛已一步跨出了馬車,看向那管家叫道,“齊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