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奶奶聽得一身冷汗,她抓着趙廷琛的手,急道,“那你這些天還讓他知道你對去揚州運糧很上心?你就不怕他起疑反悔,要跟你爭去揚州?”
趙廷琛忙笑道,“奶孃放心,都這些年了,您還不知道趙廷深那性子?他最是狡詐多疑的。去揚州兇險,他知道以我的性子必定不可能善罷甘休,可若是明着跟他爭,一個不慎他反而會起疑,那時只怕就搬石頭砸了我自己的腳;所以,我要反着來,他越是愛疑心我另有目的,我就越要表現成另有目的的樣子,令他起疑,然後我再故意在那吳王二公子面前透露我的目的,他倆明着跟我交好,背地裡早認定趙廷深纔是將來的趙家家主,早和趙廷深攪合到一起去了,前腳和我分開,後腳他倆就會一字不漏的告訴趙廷深,而我送他倆的那兩匣子厚禮,便是最有力的證據,趙廷深聽了他倆的話再看到我這麼大的出手,焉有不信的?”
錢奶奶這才放下心來,唏噓道,“要你這麼一說,我便明白了,也確實只有這個法子,纔可以成功的讓趙廷深選擇去江寧。”
“哼哼,”趙廷琛輕聲冷笑,繼而就沉默了,許久,他方纔道,“但江寧那差事到底是趙家的生意,織錦出了差錯,擔罪責的必定是整個趙家!”
皮之不存,毛將焉附,一家人就算有再大的仇恨和矛盾,也到底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一家人,趙廷深和趙家若因御供織錦沾惹了罪名,他趙廷琛又能躲去哪裡?
錢奶奶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忙問,“就沒有辦法解決嗎?”
“沒有,”趙廷琛苦笑,只有南方人才會養蠶,今年南方雨水氾濫,毀的可是所有的蠶繭。
錢奶奶一把抓在趙廷琛的手,神色裡有驚慌,卻更有着堅定,“廷琛,你別怕,只要你不是那件差事的經手人,有你舅舅在,必是能保得住你的性命的!”
看着錢奶奶如護犢的母親般驚慌而又堅定的眼神,趙廷琛心裡一暖,他反手握住錢奶奶的手,輕笑着安慰,“奶孃放心,我已有對策,絕不讓此事牽連到我。”
“真……真的?”錢奶奶半信半疑的看着趙廷琛,不肯撒手。
“是真的,”趙廷琛向杏兒使了個眼色,讓杏兒拉開錢奶奶,才又道,“舅舅早已來信告訴我,說如今匈奴蠢蠢欲動,皇上正調兵前往榆關幫助舅舅鞏固城防,因而糧草尤其要緊,此次去揚州要押運的糧食,正是供榆關邊境的軍糧。只要我安全的將這糧草運回,便是大功一件,外加當今皇上倚重我舅舅,又哪可能因爲那織錦之事,連帶着將我殺了?”
錢奶奶這才長舒一口氣,“若是如此,那便再好不過了。”
安撫好了錢奶奶,趙廷琛便喚進梨花送錢奶奶回房歇息,待錢奶奶的背影消失在廊下,趙廷琛的臉色這才一點一點的陰了下來。
杏兒看着趙廷琛這臉色,便知他心內並不輕鬆,她忙來到門口,看看錢奶奶已出了院子,便掩上房門,回到趙廷琛的面前,低聲
叫道,“二少爺,你此去揚州……真的不會有事兒?”
趙廷琛就苦笑,“好杏兒,我不能瞞你,此去揚州——其實我心裡並沒底。”
“什麼?”杏兒大驚,“那你……”
趙廷琛就冷笑,“若按我說的那些,自然是可以有驚無險的回到揚州,但是你別忘了,我最大的敵人不是嵊州那幫災民,而是……”說到這裡,他將目光投向鷺鳴苑方向。
杏兒便明白了,她的臉色慢慢變得灰白,“二少爺的意思是……他們會藉機對你下暗手?”
她哪能不知道夫人和大少爺母子早視趙廷琛爲眼中釘,只是在京城到底不容易下手,紫蓮的死也好魘勝巫蠱也好,姚雪梅母子就只能使些小伎倆,而一旦趙廷琛置身於險地時,便是天助他們了,隨便是明刺還是暗殺,世人只會當趙廷琛是死於災民之手,便是樑萬成,也不能奈她母子如何!
趙廷琛輕輕握一握杏兒的手,不答她的話,卻道,“杏兒,我有事託你。”
杏兒的眼淚就下來了,“二少爺,您……您說?”
“我不在家的時候,他們母子除了要對付我,更是要藉機除掉玉巧肚子裡的那個孩子,所以,你無論如何都要幫我護住她,”趙廷琛說到這裡,摘下一塊令牌來交給杏兒,“你在鳳棲苑內說話雖有份量,但到底只是個丫頭,我現將這塊令牌交給你,便是聽鬆苑那個賤人趁我不在時派進新的管事婆子,你有這塊令牌在手,鳳棲苑內也依然是以你的話爲尊。”
杏兒深吸了一口氣,她慢慢將那塊令牌握進手中,鄭重點頭,“二少爺放心,奴婢定誓死護住二少爺的血脈,絕不讓那起子陰毒小人得了手。”
“只是,如此一來,你便成了他們的絆腳石,他們自然會想法要除了你,我不在,你勢力單薄,還須多加留神,”說到這兒,趙廷琛的眉頭緊皺,“若你有個閃失,我可怎麼見天成兄?”
杏兒就笑了,“二少爺放心,奴婢也不是那傻的,不會正面和他們起衝突,他們就算想除了我,也得找到理由不是?”
趙廷琛沉久久的看着杏兒,到底只是長嘆了一聲,沒再說話。
雖只是初冬,但位於北方的京城已飄起來雪粒子,挾着風撲在窗紙上,沙沙的響。
趙廷琛和杏兒圍着暖爐說着話,眼瞧着到了二更天,他便命杏兒給他換上了鹿皮靴,穿上大氅,推門出來。
杏兒看着趙廷琛欲言又止,到底還是提了燈籠默默的爲他引着路,此時府中大多都已歇下了,燈火稀鬆,北風吹來,雪粒子撲在杏兒的臉上,涼絲絲的疼。
他們順着偏僻的竹林小道悄無聲息的出了鳳棲苑,又悄無聲息的來到了花園內,花園偏東緊靠東大院的地方,是片梅林,梅林中有間不大的屋子,只爲方便冬天看雪觀梅,平日裡幾無人來,極是清冷偏僻。
杏兒輕輕推開門,引趙廷琛進了屋,再將燈籠拿布罩了,讓燈籠影影綽綽的映出絲只
夠維持視線的昏黃的光,便低聲道,“奴婢去林子邊兒上接大……接柳姑娘。”
說完纔開了門,就見梅林深處有燈光慢慢的過來,杏兒眯眼一眼,就見一個小丫鬟一手提着個燈籠,一手扶着個戴了風帽的女子迤邐而來,閃閃爍爍的燈光下,柳清影隱在風帽內的臉清麗脫俗,脫塵絕豔!
“柳姑娘,”杏兒忙迎上去,這是趙廷琛深入骨髓的摯愛之人,即便她已嫁給了趙廷深,杏兒也無論如何叫不出那一句“大少奶奶。”
柳清影看到杏兒,便知趙廷琛已到了,她喉間一梗,眼圈兒就紅了,越臨近門口,腳下就越是遲疑,雖是咫尺,卻分明就是天涯。
趙廷琛站在門口,眼裡盡是深濃的悲涼,他輕輕向柳清影伸出手,低低的叫,“清影,過來——”
只這一聲,柳清影便丟開了丫鬟的手,直撲進趙廷琛的懷裡,淚如雨下,啞着聲兒叫,“廷琛!”
她身上是趙廷琛極熟悉的茉莉清香,然而伴着這份熟悉的,卻又是令趙廷琛心酸的遙遠,遙遠得彷彿是上輩子才聞到過的。
“清影,清影……”趙廷琛將柳清影緊緊擁在懷裡,他的下巴抵在她光潔的額頭上,眼裡亦酸澀難忍,柳清影擡起頭,哽咽道,“廷琛,我在這裡,我在這裡……”
趙廷琛久久的看着柳清影的臉,燈光昏黃,他卻依舊能看出柳清影美絕人倫的臉上透着憔悴,想到她才新婚,姚雪梅就給趙廷深挑選屋裡人,分明全不顧她的感受,他便心如刀絞,擡手輕輕擦去她臉上的淚,他又是心疼又是憐惜的道,“清影,你瘦了。”
柳清影亦擡手摸着他下巴上的胡茬子,她眼淚如珠,輕輕搖頭,“不,廷琛,你纔是真的瘦了。”
趙廷琛捉住她的手,輕輕抵在脣邊,無比歉疚,“清影,都怪我,都怪我疏忽,弄丟了那塊玉佩,否則……”
否則她就會是他的妻子,而絕不可能嫁給趙廷深!
柳清影悽然搖頭,苦笑道,“廷琛,你不要自責,這是咱倆沒有緣分,這是我的命!”
“不,我不信命,”趙廷琛一把抓住柳清影的手,咬牙看着柳清影,目光堅定,“清影,你等着我,我一定會把你搶回來的,一定!”
柳清影嚇了一跳,她一把抽回自己的手,下意識倒退一步,瞪大眼看着趙廷琛,驚道,“廷琛,你說什麼?”
“清影,我是說:我一定會搶回所有屬於我的東西,包括你!”趙廷琛一步一步的走到柳清影的跟前,咬牙切齒,“趙廷深無恥冒領了玉佩,用卑鄙的手段從我的手裡搶走你,奪妻之恨,我絕不罷休!”
“不要,”柳清影終於意識到他在說什麼,大驚,她一把抱住趙廷琛的胳膊,連連搖頭,淚如雨下,“廷琛不要,我如今已是他的妻子,是你的長嫂,這身份無論如何也改變不了了。廷琛,我只要你此生平和安好,無兇無難,我便心滿意足了,你可千萬不能爲了我做傻事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