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羣中,一個搖搖晃晃的身影引起了身邊所有人的注意,他踉蹌着轉過身來,直接面向了安義明所處的看臺,正是那個一直在吃包子的男人。
他嘴角溢着血痕,雙眼無助的看着看臺,胸前赫然便是一個彈孔,血跡還在不斷的擴大,終於,他再也堅持不住,扔掉了手中的紙袋,一頭栽到了地上,與此同時,樓梯口的三個男人扔掉手中的菸頭,快跑了過來,嘴裡竟然夾雜着“八嘎”之類的詞語。
林笑棠的心頭一緊,“日本人。”
“殺人啦。”一聲淒厲的尖叫在看臺上響起,寂靜的看臺就像煮沸的開水,頓時亂成了一鍋粥,人們爭相向樓梯口跑去,很多人被看臺的階梯絆倒,半天也沒有爬起來,哭喊聲、慘叫聲充斥着林笑棠的耳朵。
林笑棠的手下見勢不好,便要立刻向他包圍過來,林笑棠擠到看臺的高處,對他們做了一個手勢,衆人這才站住了腳步,擠出混亂的人羣,繼續觀察着安義明所處看臺的一舉一動。
安義明被人羣擠得東倒西歪,鞋子上不知被踩了多少腳,但卻努力站在原地,眼神始終落在那吃包子男子的身上,目光復雜。
三個日本人已經擠到屍體的旁邊,蹲下身,幾隻手在屍體身上不住的搜索着什麼。
片刻之後,一個日本人找到了幾張紙片,遞給其餘的兩個人,三個人還是東張西望。
安義明收回了眼神,正要離開,卻被從人羣中突然出現的歡顏抓住了手臂,歡顏滿臉驚惶,頭和衣服都有些散亂,兩個人這纔跟隨着人羣走下看臺向着出口走去。
林笑棠和一衆手下也隨着人流從賽狗場中脫身。
剛到場外,一名手下湊近林笑棠,在他身邊低聲的說道:“那人是被目標的女人開槍打死的。”
……
李士羣奉命去南京述職之後,目前的七十六號處於一種很奇特的平靜之中,原本忙碌不已的各個部門忽然間清閒下來,各個辦公室包括行動隊、警衛大隊都閒了下來,到處可見三三兩兩聊天、喝茶、打牌的人員,吳四寶雖然已經醒了過來,刀傷也恢復的差不多,但由於毒素還沒有清理完畢,所以還在醫院治療,他和李士羣的缺席,讓七十六號的工作一下子停頓下來。
李士羣的一干心腹對於其匆匆趕赴南京之舉,都心懷忐忑,不知道他此去是福是禍,因此也都沒了心思工作,而以王天木爲的一批軍統叛徒,則抱了置身事外的念頭,此時更是一言不,坐看事態展。
元劍鋒自從出院之後,又在家休養了一個禮拜,這才正式上班,李士羣離開南京之前,已經對他的職務和工作進行了重新安排,任命他爲七十六號秘書處副主任,兼任租界警衛隊隊長,軍銜爲上校,負責租界被情報的蒐集和部分抓捕行動。
租界警衛隊的原隊長爲李士羣的心腹潘序東,自從蘇成德和肖一城在南京遇刺之後,潘序東便被委任爲南京站的副站長,暫時掌管南京站的一應事務,租界警衛隊隊長的職務便順理成章的留給了元劍鋒。
之前元劍鋒捨命救護李士羣的事情在七十六號之內也是盡人皆知,因此,這次對他的破格提拔,也沒有人有什麼反對意見,所有人都知道元劍鋒這次是鹹魚翻身,一舉躍入了七十六號的一線幹部行列。
上任之前,元劍鋒特意帶着禮物去醫院看望了吳四寶,因爲原先租界警衛隊是隸屬於吳四寶的警衛大隊的,但這次,元劍鋒被提拔爲秘書處的副主任,本身級別便與吳四寶不相上下了,所以,租界警衛隊也就名正言順的脫離了吳四寶的管轄。
病房中,吳四寶還不能從病牀上起身,但兩隻眼睛已經如鷹隼一般盯住了面前的元劍鋒,張振國等手下站在病牀前,也虎視眈眈的看着他。
租界警衛隊從吳四寶手中脫離的事情,吳四寶已經聽手下說起,按照他的脾氣,是絕對不會同元劍鋒善罷甘休的,但現在他人在醫院,所中的毒素還未清除乾淨,眼下連話都說不清楚,而且李士羣也不在上海,元劍鋒卻已經拿着所有的手續控制了租界警衛隊的百八十號人馬,吳四寶只得啞巴吃黃連。
元劍鋒卻表現的極爲平靜,和之前唯唯諾諾的樣子大相徑庭,神色間不卑不亢,卻讓人感覺到一種掩飾不住的陰冷氣息,他抿抿嘴脣,對着還帶着氧氣罩的吳四寶說道:“吳隊長手下的這批兄弟都很能幹,你放心,我絕對不會做一朝天子一朝臣的事情,你和兄弟們儘可以放心,我一定不會把私人恩怨帶到工作中來,一切只看能力和成績。”
吳四寶訕訕的點點頭,示意張振國回話,“吳隊長的意思是,如果哪位兄弟做的不開心,或者是元副主任不滿意哪位兄弟,還請高擡貴手,放他們出租界,不要傷了彼此間的和氣。”
吳四寶拍拍張振國的手臂,張振國似乎有些不願意說接下來的話,但吳四寶旋即一瞪眼,張振國無奈,“吳隊長還想告訴元副主任,以前的事情還請元副主任不要放在心上,今後都是在特工總部李主任的麾下混飯吃,一定要精誠團結,不要再生嫌隙纔好。”
元劍鋒臉上的肌肉抽動兩下,卻出兩聲笑聲,“吳隊長說的是,以後咱們兄弟一定要多親多近纔是啊。”
正說話間,元劍鋒的一名手下敲門進房間,趴在他的耳邊耳語道:“矢澤大佐命令,已經找到**在租界的一個報點,令我們即刻抓捕。”
元劍鋒點點頭,這才向吳四寶告辭。
門關上以後,張振國當即罵出了聲,“大哥,這小子就是一個牆頭草,如今仗着替李主任擋了兩顆子彈,就不知道自己是誰了,您幹嘛和他這麼客氣。”
吳四寶陰沉着臉,一言不。
……
下午的時分,天空中烏雲密佈,雨水開始光臨上海灘,潮熱的空氣被雨水的清涼一掃而空,甚至還有些寒意。
安啓明擺脫了林笑棠的保護,換上一身郵遞員的制服,騎着自行車向着報點趕去。
對於潘其中給自己安排的保護,安啓明是很牴觸的,兩黨拼爭多年,自從大革命時期開始,雙方便開始生死搏殺,多少同志犧牲在他們的手中,可以說,他們欠下了這邊無數的血債,雖然現在爲了抗戰大業,雙方拋開昔日恩怨再度攜手合作,但多年的對手怎麼能即刻變爲並肩作戰的袍澤,對於這些軍統人員,安啓明始終懷有一種敵視的態度,這一點,很難更改。
之前接到消息,潛伏在日本的共產國際“拉姆扎”情報小組成員尾崎秀實作爲日本相近衛文磨的私人秘書,派人將部分絕密情報送往上海,沒人知道這些情報的真實內容是什麼,但其絕對是可以影響到戰爭走向的東西。
尾崎秀實-滿鐵總社調查部的中西功-安啓明-潘其中,立花治長則利用黑龍會的身份爲其提供掩護和保護,這是一條絕密的情報運送通道,安啓明深知這條通道對抗戰事業的影響和作用,所以長時間以來,他們的小組是絕對不允許和外界生任何接觸的,也防止一個環節出現問題,殃及到其他人。
但奇怪的是,他和交通員之間的例行見面卻被日本人盯上了,自從潘其中暫時離開上海後,安啓明就是憑藉着和這個交通員與上級進行聯繫的,今天,交通員莫名其妙的犧牲在了賽狗場,看情形,日本人已經知道了他來此的目的,就是準備在自己和他見面時一網成擒的,是誰殺了他呢。
難道是那個姓林的軍統人員,他是潘其中介紹的,就算目的不純,但這個時候應該不會做這樣的事情,而且他應該是跟蹤自己來到賽狗場的,並不知曉交通員的真實身份,那,會是誰呢。
一路上,想着這個問題,安啓明騎着車來到了格羅希路的創業大樓,雨下的越來越大了。
安啓明心頭沉甸甸的走進大堂,將雨衣掛在門口的衣架上,或許是下雨的緣故,大堂裡並沒有許多人,安啓明徑直來到電梯處。
電梯緩緩來到一樓,鐵欄杆打開,安啓明剛要進去,身後一陣雜亂的腳步聲,三個身穿雨衣的男子走了上來,其中一個一把將安啓明拉了回來,安啓明回頭一看,這名男子衝他輕蔑的搖搖頭,將他拽到一旁,然後和另外一個人把住電梯的兩邊,讓一個臉色陰鬱的男子上了電梯,兩人跟上,隨即將門關上,說了一句,“等下一班。”
安啓明的眼神所及,三人的腰間都是鼓鼓的,應該是帶了傢伙。
安啓明一轉念,隨即便想到了些什麼,轉身就跑進樓梯間,延着階梯向頂樓跑去。
可剛跑到四樓,就聽到樓下一陣喧鬧和驚呼,安啓明的心頭一沉,趕忙跑至樓道口的窗戶向下看去。
雨霧影響了他的視線,即使是如此,他還是可以看到,黑色的馬路上,橫躺着一個身影,身下耀眼的紅色畫出一個模糊的形狀,隨着雨水不斷的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