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海龍君敖旭在一衆同年的奉承聲中,面容和煦,緩步行着,不時出言附和,竟不使圍攏的任何一人感到被冷落,這份春風化雨、如沐春風的交際手腕,讓人歎爲觀止。
龍,能大能小,能升能隱;大則興雲吐霧,小則隱介藏形;升則飛騰於宇宙之間,隱則潛伏于波濤之內。
徐行默默看着這一幕,心底流淌過這樣一行文字,是的,在青銅碎片【破妄】之下,東海龍君幾乎無所遁形。
說來,徐行掌中的青銅碎片,除了絕不輕易使用的橫渡虛空,常規功用大致有三:【吞噬化氣】、【傳法明道】、【破妄窺真】。
當日長安城內,他是見過東海龍君的,但徐行並沒有出言聲張。
許是東海龍君敖旭察覺到了目光,眸子笑意流轉,詫異地看了過來,笑了笑,走上前,拱手說道:“胥明見過這位同年。”
徐行神色淡淡,還了一禮,道:“徐行見過胥兄。”
其他人就笑道,“胥兄,徐兄是今科的第二名啊。”
不過這笑容其實沒有太多真切可言,鄉試第一名叫解元,第二名被人壓了一頭,就不值一提了。
胥明笑着打量了少年,他如何不識,數月前的濟水斗劍,可是給他留了深刻印象。
若是換作其他時候,倒可以試着收服,看能不能將其人身後一尊天仙拉攏過來,但眼下不宜橫生枝節。
聽着周圍好似惋惜的話語,徐行面色如常,不爲所動。
東海龍君敖旭見此暗暗點頭,思忖着,“蘇蟬修至情之道,當年爲了一個凡女,斬了昆虛掌教,這徐行想來也是此道中人了。”
徐行不知東海龍君所想,面上不動聲色,不過一會兒,就有個一個文吏笑道:“諸位舉人老爺,不要在此徘徊了,還請速上欒臺,撫臺大人他們都等急了。”
欒臺通鸞臺,前朝時,曾有一位太后垂簾聽政,改制中書省稱鳳閣,門下省稱鸞臺,眼前這是討個彩頭,往年的鹿鳴宴,其實都設在此處。
不過今年因將兗州鼎悄然挪至此地,新晉舉人的祭鼎之地,也就不在文昌帝君廟了。
這時聽了催促,諸位舉子再不耽擱,顯然都不敢讓撫臺等候,舉人連官員預備役都算不上,哪敢驕縱?
東海龍君敖旭目光閃爍,衝徐行溫和笑了笑,也不多言,快步行去。
徐行凝了凝眉,也和黃楨一起朝欒臺前去。
雀山,崖巔。
唐延真君身穿杏黃色道袍,負手而立,身後巍峨的一座道宮,隱在法陣升騰而出的厚重霧靄內,唯有陽光偶爾自厚厚雲層中流瀉下來,纔可見得一二高低錯落、青牆黛瓦的古拙別緻。
此地,正是神霄派在濟南府的一處隱蔽據點。
唐延皺了皺眉,突覺一陣心悸,食中二指連掐,喃喃道:“這心血來潮,難道……”
心念此處,淵深如海的神念寸寸如水,迅疾放出,反覆檢索半晌,見到一張熟悉的面容,道:“是他?”
搖了搖頭,顯然並不認爲徐行能掀起什麼風浪。
剛剛收回神念,正待將心神繼續沉入山河鼎,突然臉色一變,卻是靈臺中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唐真君,不要聲張,是本座。”
“掌教?向來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掌教,怎麼來了此地?”唐延心頭泛起驚濤駭浪,面上卻不動聲色。
“東海龍君已潛入此地,本座稍後想辦法鎮壓於他,你只管看顧好兗州鼎,不容有失!”神霄掌教林還初沉聲傳音說道。
如果不是國師劉基眼下正好去了洛陽,他二人聯手,或能斬殺這條孽龍,不過,只要拖延半個時辰,劉基定能前來。
見唐延已領會了自己意圖,層層疊疊虛空之下,隱匿在天罡奔雷傘下的神霄掌教林還初,再度安靜下來。
雀山·欒臺
上首山東巡撫董訥高坐首位,布政使、按察使坐在兩旁,濟南知府、同知、監察御史等人依官品高低陪坐左右,此外,還有幾位士林中的耋老名宿,唯獨不見此科諸舉人的座師尹崇。
董訥剛剛起身對新晉舉人勉勵了幾句,轉頭對着身旁的一個六品小官問道:“聽說尹大人病了?”
“學臺大人昨夜偶感風寒,今天就沒來。”
董訥也是隨意問下,沒再細究,對着一個官員吩咐道:“開始吧。”
祭鼎之禮,縱觀歷朝從未有過,說來這還是寧周獨創。
徐行按捺住蠢蠢欲動的右手,思索道,“恐怕這一拜,就定了名分,龍氣也就垂下。”
舉人不能稱之爲官,人道龍氣原不會護佑,但有了這祭拜,就多少會垂落,這對寧周也有收服人心的好處。其實,莫說是舉人,就是宰執重臣一旦成爲致仕鄉宦,龍氣也會迅速抽離,那時就只餘貴氣。
“山東有兗州鼎,得天獨厚,其他地方雖無這條件,想來也有類似祭祀。”徐行暗暗凜然,思忖着,“怪不得罕有道人去考什麼進士,舉人都要防止各種異氣侵入,何況進士?不過,我青銅碎片傍身,再多人道龍氣,只是養料。”
這時,一個禮官高聲道:“本省解元上前祭祀。”
胥明整了整衣冠,看着眼前的兗州鼎,目光深處閃過一絲炙熱。
實際不是對兗州鼎炙熱,而是唯有取來一鼎,他才能施展秘法,再也不受“先天靈寶”壓制,解救出山河鼎內封印的龍魂。
那時,龍族將再次君臨大地!
未等那禮官再喚,龍君朗笑一聲,確認眼前這座青銅巨鼎正是兗州鼎,擡手而起,一道宏大杳渺的靈光打在鼎身上,金鐵交擊聲伴隨着震徹天地的龍吟聲響起,“這鼎,本君收了!”
一條長有數丈、氣勢巍峨如山嶽的的二爪蒼龍,忽然於空中現出龐大龍軀,鱗片熠熠泛着幽冷的光澤,嶙峋鋒利的龍爪仿若要撕開蒼穹,怒哮着,朝兗州鼎猛然抓去。
“哼,等你多時了!”
就在衆人驚疑不定時,雲層中傳來一道威嚴冷漠的聲音,神霄掌教林還初說話之間,一道九天巽雷手朝東海龍君伸出的爪子打去。
“轟隆隆……”
雷鳴電閃,噼裡啪啦,雷蛇亂舞,不說新晉舉人雙股戰戰,抱頭鼠竄,就是傘蓋下的山東巡撫董訥都臉色狂變,驚聲道:“這是,怎麼回事?”
“大人,這……是龍?妖怪,快走啊!”濟南府的大小官員,面如土色,不敢觀戰,四散逃去。
徐行混在惶急奔逃的人羣中,目光閃爍,悄然隱匿起來,化作一道劍光,朝兗州鼎衝去。
崖巔,唐延真君剛剛以神念溝通兗州鼎,施展起驅物之術,正要輕喝一聲,“起!”
突然蓄起的強大神念落在空處,面色頓時蒼白如紙,竟好似被“閃”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