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南府。
二人一狐停在離濟南府十里外的長亭之畔,因是冬日清晨,天剛剛放亮,倒也不懼路人見到爲之驚異。
澹臺明月道:“前面就是濟南府,雖朝廷龍氣受着限制,但也不可小覷,起碼山東巡撫那裡,龍氣遮蔽下,元神真君都要忌憚一二。”
這話卻是委婉告誡徐行,不可再如慶陽時那般,等閒就和官府對上了。
徐行皺了皺眉,心思多少還有些複雜。
龍氣壓制道法,心中涌起本能厭惡,修道本就求着偉力歸於自身,長生不死,隨心所欲,怎還受着約束?
不過轉念深思,也覺得若人道真是隨意揉捏,世界會怎樣?
如豬狗圈養命運,任憑仙道宰割?還是人人如龍,蝗蟲修仙?
無盡虛空,周天萬界,不是沒有那種仙道徹底壓制人道的世界,仙道視人道爲自家後花園,欲予欲求。
但這種世界往往生產力水平低下,人口漸漸稀少,沒有龐大基數人口蘊養,世界發展畸形,生機漸漸凋零。
至於龍氣,其實也僅僅是一種含糊說法,這世界,龍氣其實是衆生意志、天意垂青以及地脈靈氣混合交融下產物。
很多人討厭天生氣運,認爲其中有着一股陳腐的悲觀宿命論論調,但後世階級固化,平民快樂教育和精英教育完全不同,所學所思都被人爲劃定,視野經歷困於一隅,奮鬥一生終點纔是他人起點……難道這就不是氣運的命中註定?或有人倖存者偏差,可憑個人奮鬥以及自身才學改易命格氣運?
可又何曾高明過半分?或是換種說法,興許好聽些?
徐行搖了搖頭,一時無解,就不去想這些。
青鳳嬌聲說道:“公子,趁着時間還早,我們進府城吧。”
徐行點了點頭,三人正要繼續趕路。
突然,陣陣銅鑼聲遙遙響起,通往濟南府府城官道方向,突然現出一條長長隊伍,浩浩蕩蕩,迤邐而來。
兩個身高體壯的旗牌官高高舉着硃紅旗牌,上寫着“肅靜”楷體黑字,身後跟着兩隊披着甲的戟士,不遠處更有探馬向四野放出,一個披甲按劍的青年將領,手執馬鞭,如鷹隼般銳利的目光四下逡巡着,不時吩咐手下派出兵馬沿路警戒。
一頂青頂綢緞八擡大轎,在衆官差拱衛之下,平穩地向十里亭而來。
“怎麼回事?十里亭周圍不是派人戒嚴了嗎?爲何眼前還有閒雜人等在?”官轎之中,一個身穿緋色官袍,頭戴烏紗帽的中年官員,挑開一角轎簾,不怒自威說道。
這人正是山東巡撫董訥,歷任金陵翰林院侍讀學士、兵部侍郎,兵部尚書,兩年前才調任山東巡撫。
轎旁騎着馬的山東都指揮使裴侗,是一個五十多歲、鬍鬚灰白老將,穿着山文甲,外面披着暗紅色大氅,聞言就抱拳甕聲說道:“啓稟撫臺,這些都是濟南知府派人安排,下官也不知何故。”
天下承平日久,文風漸隆,山東都指揮使雖是正二品,和董訥分屬平級,但此刻裴侗卻畢恭畢敬,宛如下級對上級一般。
董訥擺了擺手,不滿地冷哼一聲,最後沉聲說道:“讓你的人速速驅離。”
裴侗拱手而退,冷着一張臉,派出軍士驅趕徐行一行人。
此刻,在山東諸官員隊伍之中,一個年老的僕役,也遠遠看到十里亭中發生的一幕,連忙跑到一頂轎子前,躬身稟告。
尹崇聽着外間僕役言語,本自倚靠在小妾身上打着瞌睡的他,突然睜開耷拉的眼皮,失聲說道:“你可曾看仔細了,那人是殺害文兒的兇徒?”
老僕誠惶誠恐道:“不敢欺瞞老爺。”
尹崇目中流露出悲慼,道:“老天有眼啊,文兒,爲父一定替你報仇。”
臉上厲色一閃,吩咐道:“你先讓人悄悄跟着,看那兇徒要往何處去。”
自上次刑部六扇門的人在慶陽無功而返,對於那日發生在徐家的事卻是諱莫如深,尹崇託着人好一番打聽,才知徐家竟有修行之人作祟。
他曾在朝堂爲官,知道一些法不加貴人的道法禁忌,縱是金丹真人害了其子性命,他也要討要個說法。
那邊,徐行看到遠處兩個騎士打馬而來,神色不善,遂對澹臺明月道:“這人官威不小,我們還是從小路離開此處。”
這是不想和官府之人起了衝突。
說着,二人一狐似緩實疾地向一旁的小路行去。
待到兩個騎馬軍士來到近前,徐行和澹臺明月已身在五里遠處了。
“奇怪,方纔還在近處,這一會兒又遠了,怎地還有望山跑死馬的感覺。”一個騎士在馬上望着徐行在遠處變成一個小點,疑惑說着。
“行了,既已走遠,我們也算和大人交差了。”另外一個騎士沉聲說道。
二人又立刻回去覆命。
裴侗沉聲道:“既已遠去,就不需理會,你等要好生警戒,楚王王駕在臨,爾等仔細巡視,不可怠慢了。”
就在徐行離去約莫一個多時辰,到了半晌午,在山東軍民官員士紳的翹首相盼中,楚王的車駕終於在侍衛的護送下,來到了十里亭外。
而按着品級候在道旁的山東巡撫衙門、藩臺衙門,臬臺衙門,以及濟南府的大小官員,都是齊齊出了一口氣。
遠處一輛由着六匹毛色棗紅、體形雄健的駿馬拉動的巨大馬車,在一衆打着團扇仕女和錦衣校尉的拱衛下,緩緩行來。
馬車裝飾精美絕倫,車轅高立,其上鏤刻着龍鳳雲紋,外間披着明黃色的薄薄錦紗,無聲散發着皇家氣度。
濟南府官員隊伍之中,一位鬍鬚皆白,精神顴碩的老儒生,揉了揉昏花老眼,心頭就有些驚疑,嘀咕道:“天子駕六,諸侯駕五,楚王這……僭越了吧?”
一個身穿六品官袍的中年儒生,見多識廣,知道一些內情,壓低聲音解釋:“您老有所不知,這是長公主府上的馬車,還是官家垂憐笠陽長公主寡居於府,遂將早年潛邸時出巡馬車賜予,楚王想必是從長公主府上借了來。”
老儒喃喃道:“原來是這樣。”
自戾太子寧元被圈禁,其實士林對一向好武事的楚王就本能不喜,反而對於愛好詩文、性情柔弱的祁王有着天然好感,至於信王生母地位實在太低,而樑王……兄終弟及那一套,除卻傅太后念念不忘外,並不被當時天下讀書人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