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籠,客棧大堂已掌了燈,燈火熹微,夜風偶來,就搖曳不停,幾個漢子在老翁的引領下,朝後堂走去。
徐行悄然放出神識,就見着四人被老翁領到一個小巷弄,然後在“吱呀”聲中推開門。
案上,一燈昏暗,靠牆的牀板,白色帷幔遮擋,隱約躺一女子,安靜不動,屍身上尚蓋着紙衾,徐行神識匆匆而過,也沒有多看。
幾人走了一天路,腰累腿乏,就着微弱燈火,就挑簾向裡間走,進去一看,果見一排大通鋪,也就各找一處歇着,老翁見幾人安頓下來,就不多言,默然而退。
徐行捻了一顆花生米,小口酌着酒,神識所見,四方陰煞之氣朝女子屍身匯聚,如霧似露,漸漸幾近實質,似發出“沙沙”聲。
“氣分清濁陰陽,天得之以清,地得之以寧,所謂陰煞,便是濁氣復集,再經過一番異化後才形成。”徐行方纔福至心靈,就藉助着地書感知着下方氣機轉變,尤其陰煞轉變成屍煞的過程,“據說,茅山煉屍術,以陰煞蘊養殭屍,屍煞之氣,覆體而上,猶如銅鐵水火不侵,縱是法力,應對起來也很是棘手。”
不過,法力特性就是變化多端,或輕若鴻毛、重若千鈞,或躁如水火、柔如風雨。理論上,道人修習不同法術,就是感悟法力特性的過程。
就在徐行飲酒之時,卻不知外間一處山嶺上,一着藍布道袍、身形豐秀的中年道人,手執一道布幡,虛指着客店,對着身後負着百年桃木劍的年輕人,頻頻指點着山河地脈。
中年道人所穿道袍雖簡素,但沉靜氣質中實難掩清朗之姿,此刻就皺眉問:“含光,你可看出其下地脈氣機變化?”
身後的年輕道人李含光搖了搖頭,陰鬱眸子閃過一絲不以爲然,道:“弟子愚鈍,看不出。”
見李含光沉思不解,孫修靜就無奈嘆了一口氣,他這個弟子,修煉天資自是沒得話說,但性情卻是陰沉乖戾了些,他當時以“含光”二字相贈,本就存着幾分規勸之意,可如今思來,心懷煌煌,其光粲吐,何需含光?
但此子曾祖知遠公,曾渡着當時還是書生的自己入了道途,此恩九世不足爲報,唉,來日方長,弟子慢慢教導也就是了。
“罷了,風水堪輿,皆是小道,不過你若想習着煉屍術,尚需一具上好陰屍,而今南方人道龍氣鼎盛,揚湯激雪,邪祟難生,這陰屍尋之殊爲不易,也唯有這青兗二州剛剛歷了一場大變。”孫修靜侃侃而談,忽見李含光聽着煉屍術,眉宇果有潛藏喜色流露,心下就有些不悅,但卻忍着沒有發作,吩咐道:“你眼下既已通法,下方正有一具煞氣將形的陰屍,你去收了她,切記,不要傷着人命。”
孫修靜身爲凝結了金丹的道人,神識綿延廣遠,自是看到了老翁店中的情形,不過因着徐行以地書施展法術,並未察覺到異常,只當是過路歇腳士子,也就沒有關注。
李含光聞言,連忙應了一聲諾,其人步下幻影連動,草叢幾下起落,就已飛到老店近前。
“咦,”徐行微微沉吟,神念入微,自是探察到屋宇之上的李含光,但見其人揹着桃木劍,低頭飲了一口酒,暗道,“既是有着同道在側,我便只是看戲就是了。”
終究還是佛系性子,一手捻着花生米,一手細細品着酒,不知爲何,心頭忍不住想起連城來,“李道長先前所說哪怕爲着修行計……此言何意?難道還怕我沒經歷過情事,心性磨鍊不夠?如果僅僅是這樣,恐怕……多慮了。”
徐行這邊飲着酒,屋宇上,李含光眸光閃爍,看着下方覆着紙衾的女屍,此刻陰煞將形,的確不宜出手打斷。
牀上女屍臉色淡如金紙,這時,突地兩眼“刷”地睜開,霍然而起,紙衾頓時滑落一旁,露出啪嗒聲。
“成了,”李含光心頭大喜,正要抽出身後桃木劍,但眼神閃爍之間,沉思道:“屍煞不惹陽氣,威力實在有限,而且回到茅山,以師父迂闊性子,哪裡會讓我尋人祭尸?再等等!”
這樣想着,就看着那女屍已循着陽氣去了裡屋的大通鋪,見着靠牆一人,蒼白的臉色嘴脣動了動,伏下頭去,對着那漢子臉上吹了一口氣。
漢子正是先前賣棗的,此刻嘴裡在咀嚼,似在磨牙,一口惡臭難擋的口氣吹來,賣棗的漢子臉色就漸漸發青,不過片刻,四肢冰涼,眼見是不活了。
徐行此刻也從對連城的思索中迴轉過來,神識掃過女屍先前所停正堂,不由一驚,“嗯,屍體呢?”
神識如水而至,正見裡間女屍已擡起了頭,藉着燈火觀看,分明已長出一層白色絨毛,眼見朝着下一個人,徐行不及細想,爲何之前屋宇上的同道,沒有出手相助,心念一動,一柄粲白一如霜石的法劍,於有形無形之間,幾下閃爍,悄無聲息穿過牆壁、巷弄,帶着鋒銳無匹的劍意,朝已然伏身的女屍後心釘殺而去。
“噗……”如刺枯草敗絮,劍光耀目,穿過女屍後心,將將近牀上中年漢子鼻樑處,瞬念化爲無形,消失不見。
“阿嚏,”中年漢子鼻翼動了動,於睡夢中打了個噴嚏,翻了個身。
女屍則是“撲通”一聲,卻是朝一旁地上栽倒,其中力道,角度的精妙把握,絕非一念千轉,心隨意動的道人,不可爲之!
“何方鼠輩,壞我好事!”李含光後背起了一層冷汗,但繼而就是驚怒,因爲陰屍已被劍光其上法力神意,攪碎了所有生機。
神識循着波動探察,卻見一個神色冷清的年輕人腰按法劍,徐步而來。
李含光稍稍探察,見僅是通法,不由更怒,百年桃木劍自身後急速飛出,淡黃光芒熠熠奪目,“嗡”的一聲,劍尖刺破虛空,朝來人脖頸而去。
“鐺……”金鐵交擊之聲響起,二指駢起,屈指彈去,法力如精鋼澆築,指背和劍尖相交,其音清越,殺伐錚錚。
“你是哪一觀的道人……”徐行面色冷峻,見對面無功而返的桃木劍帶着一股來自道家法力的醇厚氣息,似和嶗山同出一源,也就沒急着出手,心道,“這是嶗山哪一觀的弟子,見死不救不說,還這樣不分青紅皁白?待擒下此人,要和李道長說道說道。”
而見着對面少年面色從容,只豎起二指就擋下自己雷霆一擊,李含光暗道不好,未等對方“痛下殺手”,袖口拋出一道黃符,“疾……”
光影閃耀,煙霧升騰,帶着一股令人繁衍欲嘔氣味,徐行以法力鎮壓、驅散符煙,目光冷厲閃爍,“好一個殺伐果斷!是徐某愚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