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寧·史府
這時,花廳中,一個穿着黃色袈裟的頭陀,雙手合十,坐在椅子上。
對面坐着的史孝廉一臉愁雲慘淡,嘆氣道:“大師,這膺肉,恐怕不易尋之啊。”
原來連城二日之內,病痾越發沉重,城中杏林好手,都是束手無策,於是史孝廉就命着下人在縣中張貼了尋醫的榜,沒有多久,一位遊方僧人路過,揭了榜文,一番診斷後,卻說需要以一錢膺肉作藥引。
史凌雲道:“不是讓下人去問王化成了嗎?唉,這會兒也該回來了啊。”
話音方落,一個家丁匆匆忙忙跑來,道:“大老爺,二老爺,那王家的王化成不願割肉,而且還對大老爺口出惡言!”
“真真是豈有此理!”史凌雲勃然大怒,憤憤道:“這王化成不當人子!”
“二弟罷了,”史孝廉臉現苦悶,站起身來對下人說道:“你去傳揚出去,誰若能割肉救小女,老夫便將小女許他爲妻!”
家丁正要返身朝外走,突然院中靈光閃爍,一架光華流溢的雲梭倏然落地,其上走下一個着秀士青衫,面容峻立的少年,少年神情默然,氣質清冷,身旁還跟着驚魂未定的奶孃蔡氏,似乎還未從出入青冥的激盪心緒中平復過來。
史凌雲和史孝廉,自是看見庭院中的動靜,頓時豁然站起,神情就驚疑不定起來。
本來閉目不語的頭陀,也感應到了氣機異動,突然擡起了頭,驚訝地看着不遠處的少年,於虛空中就是對上一雙幽沉清冽的目光,分明帶着幾分審視和疑惑。
“大師,何來?”徐行虛按着腰間法劍,神色淡淡,問道。
“阿彌陀佛,道友既來,連城小姐應無大礙,貧僧也就放心離去了。”頭陀並未回答徐行的詢問,目光低垂着,似乎不敢而視,宣了一聲佛號,就向外走。
徐行看着頭陀從身旁快步走過,似一刻都不想多留,錯身之際,就問:“大師來自萬陀寺?”
雖是詢問着,但語氣卻有七八分篤定。
這方世界,道門勢大,故而有佛力傍身的僧人,只能來自豫州樑王封地汴梁府的萬陀寺,因樑王崇佛抑道,時常和高僧大德交遊,封地就到處修着寺廟,香火繁盛。
徐行突地想起翠屏山大覺寺中那位住持,當時還不覺,現在細思來,能在深山住持一方廟宇,應也是一位修出佛力的僧人。
頭陀神情果然微變,腳步反而加快,徐行只是疑惑了下,也沒攔,任憑頭陀離去。
“哎,大師……”見頭陀說着說着,人就已消失在遠處,回過來神的史孝廉,連忙喚着,然而不聽應,就捶胸頓足道:“這可如何是好!”
史凌雲扯了扯史孝廉衣袖,低聲道:“兄長,既然那和尚說徐公子能救,兄長不妨問問。”
“對對……”失了方寸的史孝廉苦着臉說道:“賢侄,還請出手再救小女一次。”
徐行微微點頭,問道:“連城小姐現在何處?”
“公子,隨我來。”奶孃蔡氏這時已整理好心緒,上前說道。
後院·繡樓
史夫人坐在牀榻前,面容悲慼,看着躺在牀上病容憔悴,已二日進不得水米的連城,抹着眼淚道:“兒啊,你要去了,讓爲娘怎麼活啊?”
連城這時玉容慘白無一絲血色,嘴脣蒼白如紙,眼窩也有些烏青,彎彎眼睫低伏,不見往日靈動,一副油盡燈枯,彌留之相。
聽着似遠實近的哭聲,連城睜開沉重的眼皮,嘴脣動了動,但終歸是太虛弱,什麼也沒發出。
“夫人,奶孃回來了,小姐有救了。”丫鬟說道。
連城如點漆的眸子,神采頓時恢復了一些,然而似乎想起什麼,又再次黯淡下來,
只聽得蹬蹬聲響,徐行在奶孃秦氏的引領下,已來到廂房中,而史孝廉和史凌雲二人則在繡樓下,焦急等着,來回踱着步子。
“二弟,你說行不行啊。”到底是徐行較先前的頭陀看着臉嫩,史孝廉心裡還有些打鼓。
史凌雲寬慰道:“兄長,且放寬心,那和尚一見徐公子,當即退避三舍,還有那從雲霄飛下,這分明已是神仙手段了啊。”
他此刻仍有些震撼,說來那和尚何止是退避三舍,簡直是倉皇而走。
“唉,”史孝廉長嘆一口氣,道:“神仙……既是神仙,又爲何要招惹我家連城?”
徐行邁步走進屋中,一股中草藥的味道就撲鼻而來,就吩咐奶孃將窗戶打開,走到牀前,史夫人複雜目光就投了過來。
“夫人,徐公子能夠救小姐。”奶孃蔡氏在一旁解釋說道。
徐行衝其微微點頭,坐到秀榻前,仔細打量着連城,少女玉容憔悴,如雪的臉頰上,有病弱之態,好似個易碎的瓷娃娃樣。
“徐……公子,”說來也奇,連城似恢復了一些氣色,目光依依看向徐行,低聲呢喃着。
“你這又是何苦呢?”徐行神情默然,低聲嘆了一句,未等連城泫然欲泣,就探手捉住一隻纖纖柔荑的皓腕,法力順着經脈柔和而過,梳理着少女體內紊亂的五氣。
過了也不知多久,連城臉頰紅潤,氣息漸漸平穩,徐行長舒了一口氣,正要放下伊人素手,卻被連城緊緊拽住,入手就帶着冰涼。
徐行臉色頓了頓,心中猶豫了下,倒也沒強硬抽離,清冷眸光,微微動了動,恍惚間柔和了不易覺察的一絲,但又好像沒有。
“公子,”連城支撐着身子,強自起來,就那麼看着徐行,方愈的病容,帶着一種驚心動魄的美麗。
這時,在史夫人眼色示意中,奶孃蔡氏輕輕招呼着丫鬟離去,一時間,屋中就只餘二人,四目相對也不知多久。
“我繡的荷包,你一直帶着?”連城盈盈如水的目光,投落在徐行腰間的荷包上,嬌軟聲音中帶着幾分雀躍。
徐行愣了下,道:“挺好看的,你若想索回,我還給你好了。”
說着,就打算解取。
“不要,咳……”連城目光慌亂,急忙說着,大病初癒,身體尚還有些虛弱,這時就不停咳嗽起來。
徐行當即又輸了一道法力,道:“你剛病癒,不宜大悲大喜……要不明天,我再來看你?”
“你……別走,我們……說說話。”少女心思靈動敏銳,幾乎在一瞬間,本能察覺到對面男子的猶疑和恍惚,連忙說道:“你每次匆匆而別,我們話……其實都沒有說過幾句呢。”
“好,”徐行默然了一會兒,應允道。
恰在這時,一個丫鬟端了托盤過來,輕笑道:“夫人吩咐廚房煮了些小米粥,小姐你幾天沒進米食,先用着一些。”
丫鬟說着,放下粥碗、湯匙,竟轉身逃也似的離去了。
繡樓下,蔡氏看着丫鬟端着托盤匆匆走出,恍然道:“怪不得夫人……”
“唉,我兒這樣情根深種,我這當孃的又什麼辦法。”史夫人愁眉不展,幽幽一嘆:“冤孽啊!”
不愧久在深宅,單憑數十年來,史孝廉只一獨女,還沒有納妾延續香火,史夫人不說宅鬥技能點滿,道一句馭夫有術,實不爲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