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已經接近晨曉,可東方的那片魚肚白卻不知怎的始終都不願意出來,似乎是不想睜眼看到這片人間地獄,更不想看到這座院子內的慘劇。周圍只有晨風呼呼的嗚咽着,似乎是在爲當晚甚至前一天攻城戰中死去的無數生靈而哭泣,又似乎是那無數的靈魂始終不肯漂離這片土地,一直在掙扎,掙扎。。。
悲傷的林寒一早就發現了林楓的到來,雖然他現在還不知道林楓的身份,但是一個事實卻擺在他的面前,那就是這已經是林楓第二次救他了。不過,從始至終,林寒只是向林楓投過去一個感激的眼神,隨後就旁若無人的開始從院子的角落找出一個鋤頭,在院子內的唯一一顆變的光禿禿的老樹下,深一下淺一下的用力揮舞了起來。
林楓也只是木然的看着這一切,半晌後,才低聲嘆了一口氣,轉身看向了頭頂的月色,滿臉的悵然,也不知道在思慮着什麼。
“侯爺。。”一名親兵悄然走到林楓身側,似乎覺得林寒一個人有些辛苦?又似乎沒看到林楓在沉思,便開口低聲詢問。
“嗯?”轉過身子,林楓看向對方的雙眼,愣了一下,隨即面無表情的搖了搖頭,頓了片刻,低聲嘆道:“哎!由他去吧。。”
親兵得了命令,點點頭,衝着剩下的一人揮了揮手,兩人輕步快速的走出院門,負責起了警戒。
淚,一滴,一滴。。
緩緩的從林寒的眼角滑落,並沒有像正常人那般,在經受了親人離去之後而淚如泉涌。不過,林寒從始至終卻從沒有擡手去擦掉任何一滴淚珠,任由淚水滴在面前的坑地,面前的親人屍體身上。
目光,猶如一股清澈的溪水,能讓人一眼就看穿,讓人一眼就望到底。隨着一鐵鍬一鐵鍬的塵土掩埋,那股清泉也逐漸變的深邃、漆黑起來。裡面沒有別的雜亂畫面,只有兩團不停跳躍的火焰,突突的跳個不停,似乎想要將看到的一切都焚爲灰燼。
很快,一個高尺許的墳頭就出現在了院子裡的那顆老樹下,似乎正是爲了襯托這顆不知經歷過多少年月的老樹,光禿禿的樹幹,平突突的墳頭,周圍還有剛纔打鬥過後的一些沒來得及處理掉的內臟零碎和已經變的黑臭的血液,分外悲涼。
也不知怎的,林寒的眼角不再涌出淚珠,一滴都沒有,臉上剩下的只有一道道的淚痕才能證明剛纔曾經被淚水洗刷過一遍。在簡陋的墳前磕了三個沉重的響頭之後,林寒深深的望了一眼墳頭,鼻子一酸,但是卻用力的抿了抿嘴角,硬是把眼角的淚珠強擠了回去。似乎林寒也不想再面對這個讓他足以心碎的墳頭,目光突然間變的決絕起來,快速的站起身子,毅然決絕的轉身離開了。
“多謝恩公再次搭救!”林寒快步走到林楓身後,雙手抱拳,面色鄭重的行了一個大禮,語氣卻很平淡,平淡的像是根本不是在表示感謝。
“嗯?處理完了?”林楓轉過頭,一掃林寒的身後,淡淡的反問一句。
“嗯。。恩公。。”輕應一聲之後,林寒的喉嚨似乎又有些哽咽,硬是沒說出下文。
“節哀!”林楓輕輕的拍了兩下對方的肩膀,語氣也有些沉重,不過隨即長長的出了口氣,一甩頭,沉聲道:“先跟我走吧,這裡有人會處理的!”
林寒沒有答話,只是輕輕的點了點頭,跟在了林楓身後。就剛纔的架勢,林寒即便再傻也能明白眼前的恩公不是一般人,否則身邊也不會有護衛,而且還是對於殺人看做家常便飯一般的護衛。即便是不會想到林楓的身爲地位到底有多高,但是他也敢肯定他祖上也沒人達到過這麼高的高度,起碼他從族譜以及小時候聽大人的話中聽說過。
出了門,林楓才發現沒有林寒的馬匹,轉頭看了一眼林寒,低聲問道:“能騎馬麼?”
“啊?”林寒這才發現,在自家院子門口此時已經有上百的騎兵,雖然冬日裡吝嗇的太陽僅僅露出一丁點亮光,但是依舊能看到那些盔明甲亮的騎兵整齊有序的排列在巷子兩側,似乎已經完全將巷子給“包”了下來。自打林寒記事起,就沒看到過有人用過自家門口的上馬石,更別說騎馬了。
“帶上他!”林楓微微一笑,衝着親兵揚了揚頭命令一聲,隨即快步走到親兵牽過來的戰馬邊上,上馬的動作竟然有些吃力,不過還是穩穩的上了馬背。
“侯爺,周副使那邊傳來消息,說已經將亂民差不多集中完畢了。等候您的處置!”一名親兵忙扯動繮繩到林楓身側彙報,似乎他也發現了自家平日裡動作麻利的侯爺出現了些問題,隨即小心翼翼的補充詢問:“侯爺,您看,要不要先回府休息,讓那些亂民等着便是了!”
“我沒事,有點累了而已!”林楓對提出善意要求的親兵迴應一個和煦的笑容,轉頭看着已經被親兵扶上馬的林寒,回手指了指他笑道:“小子!老子也不知道是哪輩子欠你了!走,帶你去報仇!”
聰明機智的親兵自然知道報仇的地點,隨即衝着巷子兩側的隊伍揮了揮手喊道:“出發,東城校場!”
東城校場?報仇?被人牽着馬,在馬背上顛簸了一陣之後林寒才反應過來,隨着一陣的震驚,林寒漸漸鎮定了下來,報仇,報仇,我要報仇!!只要能報仇,幹什麼都行,哪怕是殺人!!
從西城回到東城的校場,因爲林寒不會騎馬的原因,速度自然快不了多少,直到卯時三刻,林楓纔在百餘楓家軍的簇擁下緩緩進入神策軍的軍營,沒有任何通報和阻攔,一行人直接繞過中軍前的空地抵達了一側的校場。
此時東方的地平線已經泛起一道粗線般的亮光,雖然有成都府東城牆的阻擋,但是太陽依舊將光亮無私的貢獻給了大地。成都的冬天不算冷,但是不代表這個時候不冷,何況那些亂民頭子還都是沒睡醒的時候從被窩裡強拉出來的,身上連一件像樣的過冬外套都沒有,此刻正集中在校場將臺前瑟瑟發抖,嘴脣都凍的有些發僵,臉色更是紫裡透黑,但是衆人卻沒人敢發一句牢騷,目光中盡是驚恐,特別是在林楓一行人緩緩進入他們的眼簾之後。
“站好,站好!別亂動!再動抽死你!”
“嘿!說你呢!看什麼看!”
“孃的,沒聽見啊!皮癢了是不?”
幾十名楓家軍的士兵在周圍養着皮鞭和木棍抽打着亂民隊伍中他們認爲不聽話的人,雖然其中不乏有些挑刺的存在,但是卻沒人敢多說一句廢話。
一路走過,便有親兵快速的跑到林楓馬前,幫助林楓下馬,然後又有親兵迅速的將一件不知什麼皮毛的大氅披了上去。林楓淡淡一笑,衝着身後同樣被親兵扶下馬的林寒指了指,低聲吩咐道:“給他找件擋風的。”
直到下馬跟在林楓的身後上了將臺,林寒才發現眼前的一幕有些讓他感到不可思議,面前的這些人,都是西城一些鼎鼎有名的“大人物”。之所以是大人物,那就是手下多多少少都有十幾個到數十上百個小弟效力的大哥大。可此時林寒看到的他們卻又與平常有些不同,因爲林寒發現,他們臉上或多或少的像是被人揍過,有的臉蛋腫了一塊,有的鼻樑骨似乎還塌着呢,有的人嘴角還有凝固的黑血,有的則是如同熊貓一般頂着兩顆大黑眼圈,看起來要多滑稽就有多滑稽。
“侯爺,先喝口酒暖暖,風太大,注意身子。”一旁的有兩個親兵湊上來,一人端碗,一人提着酒壺。
“嗯。”林楓先是點了點頭,接過碗,然後衝着一旁的林寒甩了甩頭,眼力價頗高的親兵立馬轉身又“變”出一個碗,笑着遞了過去。
林寒倒也沒客氣,接過碗,等酒倒上以後,略微遲疑一下,見林楓並沒有將注意放在自己這邊,便開始仰頭大口大口的灌了起來。
“姐夫,我們倆要是來遲點,是不是沒酒喝了?”校場一側,李曉楓和周晨兩人在幾名親兵的護衛下快步走了過來,離着老遠就衝林楓開始揮手打招呼。
“兔崽子!”直到李曉楓兩人走到身前,林楓才笑罵了一句,隨即便有親兵將兩碗倒滿的酒遞了過來。
“哎!累了一天一夜,喝點酒可真不容易!”李曉楓看着面前的酒,先是嘖了嘖嘴巴,然後搖頭苦笑嘆氣。
“是啊!”周晨也是同樣的無奈表情,隨後瞥了一眼臺下的衆位“大人物”,然後將碗舉起,笑着喝道:“來!幹了!”
“幹!”
“幹!”
林楓和李曉楓同時一笑,將一天一夜的辛苦全部放在了小小的酒碗之中,仰脖一飲而盡。
“爽啊!”李曉楓擡手一擦嘴巴,爽朗的笑了起來:“哈哈。。”
“哈哈哈。。爽!”林楓和周晨也跟着笑了起來,笑罷之後,三人將碗遞還給親兵,林楓在前,兩人在後,緩步走到了將臺邊上,面色轉而變的陰沉起來,看的臺下衆人不禁感到一股涼氣升起,從腳底透過雙腿抵達上身,然後遊遍全身,直透腦頂。
那不是冬日裡的涼氣,而是來自於面前將臺上的那位,渾身散發着陰森殺氣的那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