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會兒,韋成嵐才低聲問:“這都是你自己想出來的?”
“是啊。聽二伯母說,韋家灣以前還挺好的,就是地越種越薄,才越來越窮,成了現在的樣子。我就仔細想了,冬天地表沒有植物覆蓋,風把細小的塵土颳走,夏天雨水又衝走一部分沃土,這才使得地力越發貧瘠。要想改變這個狀況,必須讓地好好休養生息,不能再那麼過渡耕種下去。”
“可,那裡的人怎麼辦?”韋成嵐回家種稻,重振韋家灣的美好願望,被文瑾一瓢涼水潑下來,心都寒了,照文瑾說的,得多少年才能實現呢?
“舅舅,若是讓河灘長蘆葦,很快的吧?你現在回去,帶人先在村子前面的河灘栽種。植株稀一些,蘆葦自然繁育非常快,有個兩三年就是一大片了,然後,明年不再耕種,一場春雨,荒草自然就長出來,草灘可以養雞,荒草可以養羊,人也不是一點收入都沒有。”
韋成嵐眉頭緊皺,心情別提多憂慮了。這段時間,村民的吃飯怎麼解決呢?
“舅舅,你們村裡人,秋天也可以上山來呀,我知道當地人排外,他們不准你們來,鎮上的商人,也不肯收購山貨。不如你把他們組織起來去後山,並且,主要採摘核桃、山菇等等可以曬乾存放的山貨,過了採摘季再出售。至於現在,你們爲何不發展藤編呀?只自己給自己編個桌子板凳涼蓆什麼,簡直是浪費人力資源。”
“賣給誰呀?”韋氏都急了,這裡的人,家家都會的。
“賣給城裡人呀,他們喜歡咱們的藤箱,又輕便又好看。”
韋成嵐沒說話,這個銷售很成問題。
文瑾也意識到了,她兩手來回搓着,黑黑的長眉微微皺起,眼珠子一轉,忽然想起一件事:“哎呀,對了,我想起一個辦法,明年不是大比之年嗎?從春天開始,便有縣裡、府裡的考試,你們不妨編些帶蓋的藤籃,考生既可以用了裝考試用品,也能在考場裡,蓋好蓋子,當桌子用。”文瑾一邊說,一邊比劃。
韋成嵐進過考場,那裡面一無所有,考生不得不自己帶個板凳,席地而坐,趴上面寫字。若是能做些藤編的桌子,輕便好帶,不大大方便了考生?
“你們現在開始編,存到庫房裡,到時候拿出來賣,就是有人想模仿,也一時編不出來。”
“好!”韋成嵐點頭稱讚,隨即眉頭又皺起來。
“舅舅,今年若是水稻豐收,除了留下千把斤夠我們明年的口糧和種子,其他全借給你們,等賣了藤器,你們再還我,這個總行了吧?”
縣試從明年二月就開始了,然後就是府試,韋成嵐算了算,到時候他的族人帶着東西,分別在附近幾個縣出售多用藤籃,然後追着考試,一路賣到省裡的院試,應該收入不錯。沒法出去售賣的老人婦孺,就在家搞編織、養殖,多方經營,應該能掙出一年的吃食。
“舅舅,過了明年,蘆葦多起來,你們秋天的時候可以適當收割一部分,冬天編葦蓆來賣,這雖然不如藤席價錢高,但便宜,用的人多,好賣。”
“嗯!”韋成嵐高興起來,拍了拍文瑾的頭:“你個小腦袋瓜兒,咱們這麼多主意呀,我想了好幾年也沒想出辦法來。”
“哎呀舅舅,你的不管怎麼想,也捨不得放棄耕種的,只要這一步走不出來,其他都免談,怎會有好的辦法?關己則亂,當然沒我的主意好。”文瑾身子一晃躲避了一下,辯解道。
葛氏在一邊聽着,眼光從男人臉上,轉到文瑾臉上,然後又轉回去,眼巴巴地等結果,可說了半天,也沒一句關於她孃兒幾個的話,都有些急了,文翰給了舅母一個安慰的眼神,讓她稍安勿躁,文瑾看見了。
“舅舅,不管你去做什麼,表弟和表妹不能走,他倆剛開始唸書,不能這麼中斷了。”
葛氏趕緊說了一句:“我跟你回去。”
“大姐這兒忙,你回去扔三個孩子?”韋成嵐白了老婆一眼,“留下吧。”
葛氏長出一口氣。
韋成嵐性子多急呀,話一結束,拿了個貼餅子就到山上砍藤蔓去了,半下午回來,吃了一大碗剩麪條,和啞巴蹲在院子裡開始剝藤皮。
“藤芯也有用的。”文瑾拿着潔白的藤芯,編出一個小籃子。
啞巴看着她的籃子圓不圓方不方,醜歪歪的,扭頭悄悄笑了一下。
文瑾臉紅了,沒辦法,她和這藤編犯衝,努力了這麼久,還是沒法做出漂亮的活兒,她跑到後院,把籃子藏起來,這才跑回韋成嵐他們身邊:“舅舅,這藤芯也能編個籃子什麼的,雖然不如藤皮兒結實,可容易編出漂亮的效果來。”
文翰立刻贊成道:“就是,去年冬天,我們把魚放在盒子裡當節日禮物賣,效果就很好,一塘魚都賣完了呢。”
韋成嵐見過的,只是他很奇怪,兩個孩子怎麼能想到那樣的主意,確實新穎,吸引人。
文翰很驕傲地解釋:“我當時想啊,拿個草繩穿兩條魚去別人家,多難看。文瑾就琢磨着弄個藤盒。藤芯編的,潔白好看,再拓上花紋,本來不想買的人,都忍不住了呢。”
韋成嵐苦笑:“你們才能用多少?”
“這樣吧,我們不妨去王繼善那兒,把做禮盒的想法和他談,今年秋天的山貨,自己留下些裝在禮盒裡出售,試試能不能要上價錢。”
“行!”
韋成嵐和啞巴大哥一下午時間,編出了好幾種禮盒,圓的、四方的、六方的,文翰在上面畫了圖案,韋成嵐帶着文瑾和文翰,去了王繼善家裡。
王繼善好說話,就是做不了主,只答應送到省城試試看。
“舅舅,你帶着啞巴回去幾天,趁着河面水寬,移栽些蘆葦。”文翰提議。
“我一個人回去。”
“還是一起回去吧,早動手,早受益呢。”文瑾說道,“這幾天田裡也沒什麼事,不就餵豬餵鴨車個水嘛,我們幹得來。”
韋成嵐沒說話,但他還是覺得活兒太多,第二天一個人走了,文翰發現後,打發啞巴後面追了上去。
葛氏的藤編也很出色,文瑾和她在一起琢磨出一種方形提籃,可以雙肩背在身後當揹簍,還能拆開,組合出蒲團和小桌子,專供那些趕考的學生用。
韋成嵐一走就是一個月,回來時,家裡到處都擺的是藤籃。
山窩村的水稻,比王家的成熟晚,文瑾和韋成嵐、啞巴帶着簡易脫粒機,去鎮上幫忙。
大山家只有十二畝稻子,勞力充足,兩天收割三天脫粒,很快完工,稻子有點溼,還不能知道準確的產量,但四五千斤是肯定有的,王家人特別高興,他家地少,這下可解決吃飯問題了。
王家兄弟又來山窩幫文瑾,山窩村閒着的人,也跑到錢家的地裡,結果二十多畝,一天割完,文瑾一看這麼多人,晚上就把地裡灌上了水。接下來打麥場脫粒人也很多,文瑾趁機把人分班,一半兒脫粒翻曬,一半兒把稻田耕了,幫着種下了蘿蔔白菜。
很多人不明白文瑾爲何種這麼多菜,只有韋成嵐明白,心裡別提多感激了。文翰整天在他跟前誇文瑾,到了現在,他才真正看明白,文瑾和他,沒有任何血緣關係,可對他,真心相待,有幸遇到這樣有情意又有智謀的孩子,韋成嵐覺得自己實在是幸運。這是老天安排在他身邊的貴人。
韋成嵐沒有意識到,自己對人那才叫一個肝膽相照,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文瑾對這樣的人,怎會不真心相交呢?
莫逆之交,那是兩方面的人都肯爲朋友奉獻才能達到的友情巔峰,試想,錢家大房的人,能有這樣的朋友嗎?
山上的樹葉開始變色,人們立刻就着急了,穀子割下來紮成捆,在地裡曬乾,運回打麥場堆成垛,玉米皮兒剝了,編成辮子,搭到架子上,等閒的時候再碾打,人們匆匆收拾了地裡,便急急忙忙去了山上。
文瑾把韋家灣的人想進山的消息,給大山說了,他去後山的次數比較多,路熟,也知道在哪裡採摘收穫大。
王大山是個熱情又誠懇的人,韋家灣的人,冒風險去後山,讓他又同情又敬佩,主動擔起嚮導的職責。
韋成嵐眼裡,文瑾和文翰都是獨生子,擔負着家族興旺的重要使命,因此,進後山是絕不能帶他們的。
文翰和文瑾也沒鬧,沒必要給人增加心理負擔呀。今年雨水多,樹上的果實稀,卻個頭大,趕山的人收穫挺可觀,王家的人,依然每天把文翰和文瑾叫上。明山已經是個膀大腰圓的青年人了,力氣增大,話語卻減少。王家去年,又是做鞋子,又是做皮衣,賺了不少錢,他想要些做本錢,去縣裡省裡跑一跑,看看能否做個什麼生意,卻被爹爹斷然拒絕,說他不識字,連賬都不會記,怎可能賺大錢?還要他好好幹活,等着娶個媳婦,過安分守己的平靜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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