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末的太陽光大喇喇的從窗外射進來,透過幾近透明的窗紙,照在窗前的人兒身上。水青的衣袍隨着開門的小風輕翻,髮絲輕揚,露出一截白如凝脂的後頸來。
半年不見,他又高了
而且……他與以前有些不一樣了。如果說的白話一點,就是比以前更加意氣風發。即便是背影,一眼望過去,就叫人心中冒出這個想法。
“樂清”他轉過頭來,彎眸笑。像是抹了脣紅一般豔紅的脣,配着凝白的肌膚,在太陽光下閃着豔麗的光,瀲灩絕美。
“亦奇”樂清高興的上前。她真是糊塗了,修林纔剛纔沒多長時間,怎麼可能回來?而自亦奇中舉,到現在已經有一段時間了,也該是他回來的時候了。心裡略有失落,但還是高興的。雖然她不知爲何會有失落之感。
“我回來了”亦奇像是怕驚破了什麼一般,溫和的笑着,從桌後走過來,伸手自然而然的牽住樂清的手,聲音輕而柔:“你高興嗎?”
入手一片涼滑, 樂清下意識的想甩開,但又覺得這樣太直接了,對剛從外歸來的他不太好,於是便笑道:“自然高興。我要恭喜你中舉了!”說着,兩手抱拳,像模像樣的做個拱手,順便,手也從那一片涼滑之中抽了出來。
魏亦奇像是沒發現樂清的小動作,不以爲意的點頭,緊緊望着她,目光灼灼:“雖然是苦了些,可終究是成功了。這些日子裡頭,最難的,便是想你。”
這麼……露骨的話……
從一個十三歲的少年嘴裡說出來,還是對着一個十歲的小女孩。氣氛真是有些詭異。
樂清乾咳兩聲,將百轉遣出去幫千回做飯
“來,坐。”魏亦奇輕輕搬過個椅子。放在樂清面前,倒像他是主人,樂清是客人一般。
“何時回來的?派官的事情怎麼樣了?”樂清坐下。儘量的拉開話題。不知爲什麼,現在跟亦奇單獨相處。總是帶了一絲那麼彆扭的味道里頭,叫人心裡頭不舒服。
“昨日下午歸的家,今日稍一整頓,便過來了。哪想到,撲了個空。”他在樂清對面坐下,手肘上桌沿,眸子又彎笑起來。蔥白指尖輕輕划着手下的桌紋:“你如今可真是忙。若不是知道修林去 了京城,我怕是又要吃醋了。”
“對了,你還沒吃飯。千迴百轉正在做呢,你再等等。你也真是的,剛剛長工們吃的時候,跟着吃一點便是,餓着做甚?他們的飯雖不是美味,可以過得去,我平時在莊裡,也是那麼吃的。”樂清故意不領會他話裡的含意。
亦奇。亦奇,你剛剛中舉,正神彩飛揚,意氣風發。有些話這時候說了怕潑你冷水,可是……可是又實在不能不說。樂清心裡糾結了一會兒,想着,算了,還是過幾日再說罷。
哪想到,算盤剛打好,小手又被包進那一片涼滑裡。樂清驚然擡頭,望進亦奇一雙清澈的深眸,他的聲音輕緩而低沉:“清,我得官的事,你高興還是失望?”
“自然是高興。”不着痕跡的抽回手,樂清扯出個笑。心下暗想,他要是再這樣孟浪下去,自己就顧不得他還在中舉的喜慶之中,得跟他打開天窗說亮話了:“這不是你一直努力想要得到的嗎?這回得了官,魏家人再不能拿你們父子怎麼樣。”
魏亦奇空了的手輕輕的握起,眸子略黯,微垂,睫毛顫了幾顫:“可是如果一旦派官,再回這裡的機會小之又小,多半會去別的地方。新官上任,至少要任滿三年才能得以調任,我……即便這樣,你也是高興的?”
“自然高興,做官的,本來就是大多數要遠離故土,有舍纔有得。”
“你捨得我?”細眉微揚,捏在一起的手骨節突起,爆露了他的緊張。
樂清覺得,再不打斷他的心思,會害了這孩子:“捨得。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去做官是爲了你的前程,我不捨得也要捨得。總不能爲了我一時貪玩荒廢了你的前程吧,那叫你未來的妻兒如何看我?”
魏亦奇眨着眸子望着樂清,沉沉不作聲
“亦奇,我想我得跟你說明白一件事。”樂清定定的望着他。
魏亦奇突然有些慌亂,手‘啪’的一聲拍上桌子,‘忽’的立起來,眉心緊緊的擰起,眼神無措:“不不不,你先不要說。我家裡還有點急事,我得回去了。”
“亦奇?”樂清不解,他明明知道……
“派官的事,你就不用擔心了。朝庭那面,因着我年紀太小,決定暫不派官。而我來講,也實在不想做官。考舉人本來就是爲了魏家,現如今中了舉,我只需留在家中,幫助爹爹奪回屬於我們的一切,替我娘報仇就行了。”亦奇說話間,已經走到了屋門口。
“你想清楚?”既然他明白,那她也就不多說。只是派官的事非同小可,關係到他的未來,怎麼能因着家仇而輕易放棄?家仇隨時可報,可是官途若是放棄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我想的很清楚。”亦奇睫毛又垂了垂,似是做了一番心理掙扎,伸手從懷裡掏出封信來“樂清,那個人,他不打一聲招呼,說走就走,丟下你一人。而且去的還是那麼遠的地方,十足過分。而且他家的情況……皇商雖體面,卻也處處是危機,且還有那樣的一個娘……你以後,不要輕易原諒他也罷。”
“哦……”樂清知道,他說的那個人指的就是萬修林。
“這個……”信遞過來,他又猶豫了一下,纔開口:“是他叫我給你捎的信。”
“嗯?”修林竟然叫亦奇捎信回來了?強壓下心裡突起的乍喜,樂清暗想,亦奇嘴上貶低修林,實際還是爲他着想的,畢竟是這麼多年的玩伴,這兩人,雖然表面上總是不對付,感情卻像親兄弟那樣親。
眼見樂清臉上浮起掩不住的喜意, 亦奇眨動眸子,斂去裡頭的失意,背過身去向着太陽光,悶悶的道:“我走了……你……要公平對待。”
公平對待?樂清想拉住他再說什麼,人已走出了三四步去。
公平對待?樂清緩緩的落眸,可是天秤的稱砣早就傾斜了……
在桌邊呆坐了一會兒,直到千回送飯進來,樂清才轉神。
“小姐,魏少爺呢?”
“走了,把飯拿回去吧”
千迴應聲從屋裡退出來,回頭跟百轉疑惑的嘀咕:“沒吃飯就走了,跟咱們小姐吵架了?可是那樣壁玉的一對人兒,魏少爺又百般讓着小姐,怎麼會吵起來?”
“你說壁人就是壁人啊?”百轉沒有多說,剜了千回一眼,扭頭做事去了。
“難道……不是?”千回捏着下巴,嘖嘖咂嘴:“我看明明就是啊…..”
就着明媚的陽光,將信拆開來,打開
這次的字體絹秀整齊,信紙有兩大張,明顯是時間充裕的情況下,深思熟慮之後才寫的。
信上着重寫了京城的景和人,報平安,又叮囑樂清一些要注意的小事。最後拐着彎的表示擔心,魏亦奇這次中了舉,雖然是喜事,但這做官,其實也不是什麼好事,上頭有上鋒壓制,下面有下屬牽制,夾在中間做人,一個不小心就要掉到水裡去,實在不好。
樂清就差‘噗’一聲噴出來了
這個萬修林,就直接說魏亦奇做官也沒什麼好,叫自己不要受了他的誘惑就是了麻。真是的,自己是那樣的人嗎?這麼容易受錢權誘惑?
不過這兩人也真有意思,一個貶另一個皇商危險,另一個貶這個做官不好。嘖嘖嘖,不知道的還以爲他們之間有什麼深仇大恨呢。
把信收起來,心裡有些小高興的哼起歌兒
爲什麼高興?知道也說不知道!
她還小啊還小,要忙的事情很多的
“二小姐,昨日的賬已經算完了,您瞧瞧?”百轉走進來,將賬本交與樂清
“嗯。”樂清收回心思,仔細的瞧起來
正凝神瞧着,外面傳來千回乍乍乎乎的聲音:“不好啦!二小姐~~”
“怎麼?”樂清擰眉,望向窗外,千回正沿小路朝這跑過來
“她總是這樣乍乍乎乎的個性。”百轉下了定論。
“不好了二小姐”千回跑進屋,拍着胸,一字一喘的:“不,好,了”
“什麼事?你倒是說說呀”百轉急的
“我,我剛纔去查倉庫,眼下用不上的幾樣農具都存放在裡頭,我幾乎每日要看了才放心。結果——”
“怎麼了?”不好的預感
“沒了”像是怕樂清不相信,千回又強調了一遍:“眼下不用的農具有四樣,總共五十六件,全沒了。倉庫裡原本放農具的地方現在空空蕩蕩,二小姐隨我去看一下?”
“什麼!!”樂清眉一下子擰緊,農莊裡竟遭了賊麼?:“什麼時候發現的?”
“剛剛。我昨兒箇中午去看時,還有的,也清點過是五十六件,一夜的時間就沒了。”千回瞪着大眼,似是也不相信那麼多的農具,會在一夜之間就不見了。要知道,倉庫的門一直是上鎖的,而只有她和小姐有鑰匙()